鬼力赤陪阿罗出城到河边散步。
阿罗出的身体在鹞儿岭落下了些毛病,一下雨那条断过的腿就疼得无法行走,只有等天气晴朗干燥的时候能到外面透风。
饶是如此,他的见识仍和从前一样广博高远,也依然是鬼力赤心中最尊敬的长辈。
“叔父,昨日科布多、迤都、和林三部首领已经到齐。”鬼力赤扶着阿罗出跨过一条小河沟,“天明升帐,我发号施令,还请你在旁把持局面。”
阿罗出道:“大汗的威望足以使他们信服,我在幕后听着便是。”
鬼力赤道:“叔父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比如前段时间亦思率本部兵马进攻鹞儿岭,结果被阜国守军一路追到白草滩,赔了三百马匹才息事宁人。”
阿罗出笑了笑,道:“让亦思袭击鹞儿岭是大汗故意为之,只是想试探一下阜国现在的北防策略,以便安排今日发兵之策略。”
鬼力赤略有些惊讶,回头笑道:“叔父如何知道?”
阿罗出道:“大汗或许记不清草原上有几个部落,但绝不可能忘记陆洗是一个怎样的人。”
鬼力赤点了点头:“是,这回我绝不会轻敌,我要让他们为昔年所为付出代价。”
河水裹挟着碎冰奔流,远处传来牧马的嘶鸣。
阿罗出叹口气,面含愧疚。
鬼力赤道:“怎么了叔父?”
阿罗出道:“如今的阜国由林佩坐镇后方而陆洗指挥前线,此二人戮力同心,怕将成为鞑靼近百年来所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唉,若不是我弄巧成拙,局势未必会成现在这样。”
鬼力赤停下脚步:“不是这样,你不必自责。”
阿罗出道:“我怎能不自责。”
鬼力赤率性一笑,拾起碎石丢向河对岸的草丛,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踏灭别人的篝火不能让草原上的月亮更明亮,三年之内鞑靼和阜国必有一场大战,叔父的计谋虽然未能阻挠阜国迁都,但也整整拖延了他们一年,为我们赢得了眼下的时机。”
“大汗英武。”阿罗出捂胸行礼,眼中泛起一层薄雾,“陆洗、林佩虽是人杰,但我鞑靼的雄主亦如草原初升的太阳,长生天在上,这一战,定要让汉人知道谁才是天命所归。”
号角吹响。
正南方的沙石堆里燃起一团烈火。
鬼力赤从小就渴望成为如他的父汗那样刚强的勇士,但事与愿违,一直以来他的父汗栽培的是他的兄长,对年幼的他从来只有忽视和放养。
夺回汗位之后,他每天仍要亲手在帐子南边堆起沙石火祭先祖,为的就是让父汗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勇气,向父汗证明自己的实力。
火焰熄灭,红白纸化为灰烬。
鬼力赤走进军帐。
一众部将跟随其后,列坐左右。
科布多部的脱火率先起身行礼,他披着黑狼皮大氅,身形魁梧如熊,腰间悬着的一柄弯刀缺口累累,是与瓦剌血战留下的印记。此人悍勇无双,但性情暴烈,只听强者号令。
克鲁伦部的阿鲁台斜倚在毛毡上,指尖摩挲着银杯边缘。他年约四十,面容阴鸷,是草原东部出了名的狡狐,擅以最小的代价和兀良哈和阜国守军换取最大的利益。
迤都部的亦思因七年前奇袭大同而声名鹊起。他行动迅捷,不畏艰险,多次为王庭出生入死,其左颊一道贯穿至脖颈的刀疤便是上次在营州仓库留下的。
“各位将军。”鬼力赤展开一张羊皮地图,手按在燕山以南的区域,“从前阜国的京都在金陵,我们的骑兵冲到秦河边,他们的援兵往往还在河中卫磨蹭,可现在——他们迁都了。”
他先用指尖点了点北京,然后划出一条线,从宣府直指独石口:“经过亦思将军的试探,他们从宣府大营发兵到边境只需七日,如果是精锐骑兵,三日即可抵达。”
脱火一拍桌子,喝道:“趁他们扎根未稳,我们合兵一处直冲宣府,杀他个措手不及。”
阿鲁台道:“不行,我们和他们签的议和条约还在,五年内不得靠近云河源头,还有两年,现在大举出兵没有名义,再者宣府大营如今修得固若金汤,强攻城池也不是我们的长处。”
鬼力赤道:“阿鲁台说的好,我有一个法子,诸位静听。”
亦思道:“请大汗示下。”
鬼力赤道:“他们的朝廷是牵过来了,可是,这么多人口从南往北,粮食没那么快能供应得上,我们可以发挥轻骑灵活机动的优势,多线多点同时发动进攻,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法集中力量,这样消耗下去,等他们国库空虚之际,就是我们大举进兵之时。”
此言不虚。
阜国对鞑靼的历次反击之中十次有八次是缺粮自退,一百石粮食从金陵、湖广运到独石口,差遣人工需要用粮、中途转运会有耗费、漕吏难免上下其手,真正到达前线的至多只有三四十石,冬天严寒,军需消耗增大,十万军队一年开支就要将近一千万两银,按这个速度,如果阜国不改变以攻为守的策略,这两年积累的本钱很快又会消耗殆尽。
众部将听了纷纷点头。
炭盆冒出火星,映照着一张张亢奋的面容。
鬼力赤走到帐前掀开毡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