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洗道:“那就好,臣未见陛下朱批,还以为是文辉阁那边动的手脚。”
只此一句,旁边的高檀、阮祎都惊得抬起了头。
平时皇帝最厌恶的事莫过于听说左右丞相闹矛盾,满朝无人敢从中挑拨,两位丞相自己也把持着分寸,已经很久没有逆过龙鳞。
朱昱修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今日的陆洗让他陌生。
太液池升起水烟,远处的石林花木变得朦胧模糊。
朱昱修抿一抿唇,劝和道:“左相没有阻拦,只是亦上了一道本子,说江南负担沉重,去岁转运漕粮一百万石给平辽总督府已经闹出怨言,倘若今年再不减少开支恐怕要生民变。”
“此事臣知道。”陆洗道,“可陛下今日并没有宣左相入宫一同商议此事,足以见还是愿意支持臣。”
朱昱修道:“那自然,朕一直支持右相的。”
陆洗道:“是吗?”
朱昱修微征:“是,是啊。”
陆洗道:“那陛下见臣之前为何要见张济良?”
那双眼睛弯弯的似在笑,可是眼神却透出冰寒。
朱昱修连忙解释道:“朕不知道左相所言虚实,所以召张济良来问情。”
陆洗道:“张济良对陛下说了什么?”
一连串问话闹得朱昱修有些无措,碰着了身边的细脚熏炉。
陆洗眼疾手快,立即扶稳。
“他说——”朱昱修定下神想了想,回道,“如果只供养宣府的二十万兵马,凭卫所屯田和中原两季的收成勉强够用,可乌兰甚远,行军花销甚大,免不得还要筹集钱粮物资。”
陆洗道:“陛下该知道,今年文辉阁批给平辽总督府的度支由去年的八百万削减至五百万两,工部的账亦在其中,凭他嘴上如何说,实际是多少便是多少。”
朱昱修扶住龙椅扶手。
广袖在摩擦之际拉开,露出里面缠着白纱的手腕。
他被高檀推开时吃了力,撞到铁栏划破几道伤口,所以涂药包扎。
陆洗刚来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直没有问。
池面水烟翻涌,时清时浑。
陆洗道:“陛下如果没有疑问,当准臣之请。”
朱昱修找补似的笑了笑,顾左右道:“诶,朕听说乌兰一带有世上最肥沃的草原,更产良驹、雪貂,皆是稀世之珍,右相这趟北伐是不是又能带些不一样的东西回来?”
陆洗不接话,起身走到栏杆边。
朱昱修顺着那个方向望去。
“臣是去打仗。”陆洗背过手,无甚情感地吐出一句话,“不是去替陛下狩猎。”
影子渐渐漫过龙椅上的髹金漆。
朱昱修眸中的光冷淡下来。
随着年龄增大,他其实也开始明白陆洗哄自己开心是为得到前朝的权力,可他一直不愿意面对,因为无论如何过去那些都是他美好的回忆,只要陆洗继续哄他,他依然会纵容迁就。
但不知为何这段缘分突然止在了今日。
朱昱修道:“右相。”
陆洗转过身:“陛下。”
朱昱修道:“你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为何对朕如此轻慢?”
“轻慢?”陆洗一笑,弯下腰,“臣不敢。”
大红官袍的面料厚实垂直,那只刺绣金蟒在风中一动不动。
朱昱修站起来,手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栏杆外飞过几片玉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