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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般的花瓣被风卷进半开的窗,一片恰落在书卷上。
温迎把花瓣拿下来,眼中有些忧思。
自从林佩着手修订律法,中书六部大抵把陆洗原先开创的一些为实践所证明的方法都继承了下来,但对陆洗本人的势力范围却步步紧逼,哪怕代价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近日,文辉阁做出的部署更是直接以布政朔北为目的,给人一种欲引风雷摧巨木的感觉。
林佩用过午膳从连廊走来,似不经意道:“你好像有些心事。”
温迎道:“大人,陛下这次召陆相进宫却没有宣见大人,未必是好兆头。”
林佩微笑:“为什么这么说?”
温迎道:“人人都知道陛下一向偏袒陆相,倘若被哄得一时兴起,当场就批了他的奏请也未可知,到时候总督府那边奉圣意来找中书省要协同配合,别说朔北一带的地权收不回来,连那少了他们的三百万两银子没准都得补齐。”
林佩靠在榻上,拿起一个刺绣鹦鹉的香锤:“陛下已经不是孩子了,有中书省的劝谏摆在案头,他知道不能因私废公。”
温迎道:“大人如何能笃定呢。”
香锤落在肩膀上,嗒,嗒,散出草木香。
“怎么?”林佩道,“嫌我笨嘴拙舌,不知道讨好陛下?”
窗外的天空逐渐被厚云覆盖。
温迎道:“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也不能完全不顾陛下的喜好嘛。”
林佩道:“人的喜好是会变化的,你问我如何能笃定,因为这世上永恒不变的只有规矩,是水就一定会往低处流,是江河就一定会奔流入海。”
是皇帝,就必须扼杀心中的天真才能君临天下。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过飞檐,忽地滚过一阵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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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到底为什么?”
朱昱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带右侧。
这是要握刀。
然而这套装束没有佩刀,只有几条玉带。
雷声过后,一缕阳光从云中缝隙洒下,斜映在君臣之间。
“因为臣过去献给陛下的每一样礼物都是真心实意的。”陆洗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天子,“如果礼物之中掺杂了别的念头,臣宁可不送。”
朱昱修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回忆涌上心头。
他幼年被寄养在先皇后宫中,难得与董嫣见面,分开时扯着衣裙见到一只刺绣的鸠鸟,便把这纹案深深记入心中,往后见着就盯住不肯放。
宫人不知所以,一次正旦宫宴,陆洗偶然注意到细节,次日便送了一辆青玉鸠车进宫。
他见到鸠鸟,心神立刻安宁下来,不再暴躁。
又记起第一次离开董嫣的庇护独自上朝,陆洗并不像其余臣子那样长篇大论逼他听取,而是给了他一幅造车图版,让他有了第一件真正能动手做的事——孝顺自己的生身母亲。
从鸠车、狮子猫、造车图版到济南府的牌楼、锦凤、白虎,陆洗进献的礼物没有一样不是顺应着朱昱修当时的心境。
“陛下,有人说臣‘承颜顺意寻常事,谄媚偏能惑圣心’,可臣实际是什么样并不由他们评定。”陆洗不卑不亢,眼色深沉,“臣不守古训,臣不认命运,臣只听从自己的本心。”
风变大,云层翻涌。
太液池面腾起细浪。
陆洗继续说道:“过去,臣觉得陛下尚年幼,正当天真烂漫之时却要背负家国社稷的担子实在过于沉重压抑,所以才想方设法为陛下寻开心。”
朱昱修深吸一口气,站稳脚跟,直视陆洗的面容。
陆洗颔首:“可现在陛下已快到临朝亲政之年,如果只是念及与臣的旧情而不谈疑虑,那么臣觉得大可不必再继续下去,事关北伐大计,臣即刻说出实情。”
朱昱修眼中的戒备立即消散,坐回了龙椅。
陆洗稍一停顿,开口道:“陛下对朔北的实况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