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一声叹息,抬手扶着额头,指尖微微发颤。
他没有想到陆洗这次在御前反客为主,用一场心理战再次争取到了领衔北伐的机会。
自迁都以来,北方尤其是平辽总督府的军需成为国库最大的开支,在北方防线已然稳固、敌首遁逃的情形之下,朝中对是否继续北伐的分歧逐渐突现。
因为他的步步紧逼,两边早已暗流涌动。
一直从陆洗那里分好处的人眼见董颢被调离工部便开始抱团取暖。晋北有李良夜的把持勉强算稳当,北直隶、辽北的各州县官员则近半数都在呼吁兴师北伐,朔北几乎全在平北军控制之下更不必说,这还没有算其在大江南北的诸多党羽。
如果陆洗依然掌控北境军政大权,想要在朱昱修亲政之前和平收回朔北就几无可能。
面对这样的情状,吏部有限的调动显得杯水车薪,要想解决问题只有从源头入手。
林佩知道自己不能停。
弈棋如治国,不可因一隅之争而失全局之势。
“他不退反进,没有把第二颗子下对。”林佩缓过神,徐徐说道,“将来且不说江南那些分不到好处凭白出血的大族,就是各都督府和几个部院堂官也能撕他们半条命。”
温迎道:“既然如此,大人为何不让在大朝上布局?”
林佩抽出笔下的纸,放进火盆里烧掉。
温迎道:“大人你再想一想,我先去……”
就在他以为林佩是念及共事一场的情分对陆洗有所心软的时候,听到了如往常一般平静而坚定的回答。
“他不按路数是他的事,我们不能被带偏。”林佩应道,“陛下已经下了旨意,此时阻挠太早而且有损国体,我们要先把他送到风口上,然后静等时机,蓄势而发。”
第96章进退(一)
二月十五,文华殿大朝。
兵部先奏朔北军情,而后详细报告出征筹备事项。
本次出征仍以宣府大营的平北军卫主力,闻远为主将,董成为副将。
与上次不同的是——除了宣府这条大路,总督府还同时从凉州和广宁各发一队精锐,从西部、中部、东部三线并进,对乌兰形成合围之势,逼迫鬼力赤与阜国主力决战。
“众卿觉得如何?”朱昱修问道。
殿中一阵安静。
这时,林佩清了清嗓子。
“陛下,平辽总督府今年所报五百万两银军需,粮草、军械、饷银,各地已经在筹措转运之中,沿途驿站亦备足车马人手,吏部亦遣专员督办。”林佩道,“若有差池,甘愿领罪。”
“林大人这话说的。”陆洗转过脸,“你坐镇后方尚且要领罪,我若在前线吃了败仗,岂不要以死谢罪?”
林佩道:“本是一番好意,不知陆大人为什么要在出征之前说不吉利的话。”
陆洗笑着抖了抖袖子,一同出列道:“陛下,此战关乎国运,臣既受此重任,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此战,必胜!”
朱昱修抬手示意。
贺之夏捧出调兵令。
朱红印泥在绢帛上洇开。
——“既定三月初三卯时,大军开拔!”
——“陛下圣明!”
朱昱修望着满朝朱紫,想起上回议迤都之战时的情景。
彼时,群臣争相请命,慷慨陈词。
可今天的气氛有些许不同。
平时追随陆洗的官员及平辽总督府一众将官热烈响应,山呼万岁圣明。
而方时镜垂着眼皮,杜溪亭眉头紧锁,其身后的几位要员纷纷摇头叹息;朱敬和五府其余将领也沉默得出奇,一个个的绷得僵直。
唯贺之夏像一块后知后觉的迟燃的炭火,灰白之下依然带着炽热的温度。
“陆相。”贺之夏道,“《左传》有云,师直为壮,今我大阜军队救民伐罪,解边关倒悬,此所谓仁义之师。下官只恨年老多病不能再随军出征,愿你攻克乌兰,扫平蒙古,早奏凯歌。”
陆洗拱手道:“多谢贺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