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拿出一捆写满字句的竹片,低垂眼眸,按序穿线。
“一切都如大人所料。”温迎道,“陛下当真是见过张尚书再召你入宫。”
他的思绪飘回书架上的棋局。
那日谈完张济良,林佩又与他谈了两个人。
一个是陆洗,另一个是朱昱修。
“左传云——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林佩道,“陆洗走的路从开始就注定是一条走向灭亡的路,用利好收拢人心,在朝称兄道弟,一时风光极好,但就是没有回头路。”
温迎道:“想起前朝那些事,我似乎也些明白了,人情债最是欠不得,转眼就会变成催命的阎罗帖,到头来只能被这些关系所连累,到悬崖边止都止不住。”
林佩道:“从前恩师常与我和师兄说一句话,现在我讲与你听——为官之道,入仕到五品看人情世故,五品到三品靠身家背景、靠站队、靠上面的扶持,三品要再往上就与前面相反了,最终,看的是谁能独善其身。”
温迎道:“若不能逃过规则,就成为规则本身。”
林佩笑道:“没想到你领悟得这样快,我没看错人。”
温迎道:“大人谬赞,只是这‘天问’具体指的是什么,我还是不很理解。”
林佩道:“当朝中有一股势力已经凝聚成一座山、一道墙、一条河,无法再化解疏通的时候,君主一定会找到另一方势力询问解决之道。”
思绪回到当下。
丝编交叉穿过竹片两端的凹槽,竹片依次串成简。
温迎琢磨片刻:“陛下的这次召见便是‘天问’。”
林佩道:“是。”
温迎深吸口气,手停下。
林佩接过那卷竹简装入套筒,平静道:“很多人到御前,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要回答的是如何剪除对立一方的势力。”
温迎道:“难道陛下要问的不是如何收回陆相的权吗?”
林佩微笑:“是,但这只是表面,实际上陛下已经明白陆洗的权是一定要交的,他真正想问的是我愿不愿意去做这件事,去替他承担风雨与罪名。”
温迎听出一身冷汗:“该如何应对呢?君主之所托,臣子本当不遗余力。”
林佩道:“这就是许多人都会犯错的时候,实际上,如果想立于不败之地,哪怕那一方是不共戴天的仇家,都万万不能接这件差事,因为——你挥了刀,往后便首当其冲。”
温迎点了点头,忽又醒悟,站起身来。
——“大人!”
五更梆子敲过最后一声,值房窗纸透进蟹壳青。
檐角残夜与晓色撕扯出淡淡霞痕。
林佩走入宫门。
*
殿庑临栏设座。
朱昱修在上次见陆洗的位置与林佩见面。
龙椅上铺着明黄锦垫,椅背浮雕五爪团龙;
左侧交椅镂空雕有松鹤纹;
中间搁一张云石小几,面上的木纹有如川流。
朱昱修道:“林相不必多礼,请坐。”
林佩道:“谢陛下。”
竹子套筒放置在交椅旁的矮架上。
朱昱修招了招手。
阮祎躬身捧来一只玉碗,揭开时泛出参茸香气,琥珀色的汤羹里沉浮着切片雪蛤,两枚透明的珍珠粉圆卧在其中。
朱昱修笑道:“林相,这是太医院用长白山十年老参配的珍珠雪蛤羹,取‘珠玉养心’之意。从前老太傅头疼时饮一盏,说它最是使人熨帖,有安神的功效。”
林佩凝视许久,谢圣恩,端起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