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见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催他,“还在这里干什么,回吧,明天还上班呢,周六的时候再来陪我住就成。”
田向军摇头,“我今天也想陪你一起。”
贺清荣说不高兴是假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上了年纪,会和小时候一样,开始依恋别人,他嘴里说句,‘有卫远呢’,可到底也舍不得赶人,这些年,他看田向军,和看自己亲孙子别无二致,这种感情,早就变成亲情,像一家人一样。
这天晚上,从来睡得早的他很有谈兴,不由就说要唠叨几句,“向军啊,你年纪也不小,要是有合适的女孩子,也该交个朋友。”
田向军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轻轻摇头,“您知道的,我其实没怎么有心思,我也不觉着孤单。”
这些年,他醉心研究,从没想过个人问题,他也确实没什么兴趣,他有个圆满的家庭,每年休假,全家会出去旅游,或者去海边小屋,吹海风捡贝壳,或者去攀登高山,放空自己吹风,或者出国,去感受异域风情,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从不觉得需要和别人产生一段感情。
贺清荣叹口气,“你和向兵,你们两个孩子,从小就有想法,偏小田也都依着你们,搁着别人,三十岁不结婚,父母该着急喽。”
说到田园,田向军笑起来,“嗯,妈她从来不会干涉我们的私生活,她说人的一生想怎么过,应该自己说了算,我和向兵都觉得,现在日子很好。”
“成成成”,贺清荣嗔怪,“我也不管你们的私事,反正啊,你们觉得好就成,不过你可答应爷爷,以后遇到合适的女同志,该追求就追求,该交往就交往,爷爷还盼着和你一样聪明的小重孙呢,知道不。”
田向军应声好,“等咱们的航母正式下水,后面我会考虑个人问题的。”
说到航母,贺清荣又是兴致勃勃,“快啦快啦,主体已经完成九成,就剩下最后一部分还有调试工作,向军,你们的进度很快,爷爷高兴。”
屋里很安静,卫远躺在另一张单人床上安静听着,他还是和当年一样,沉默居多,此刻也并不说话,只认真听着两人的对话。
贺清荣的声音带着无限向往,“这艘航母该叫什么名字呢,我想了好多,我看就叫胜利者号吧,向军,还记得吗,当年爷爷要从家属院离开,你们给我准备过一场表演,那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还记得啊,你们那个航母的表演,你们就拿着纸板自己拼出个船体的模样,一个个绷着小脸,模仿外敌入侵时候的反应,雷达扫描,歼敌机示警,驱逐舰驱逐,就那样表演出一艘航母护卫海域的场景。”
“你们就给那艘航母取名,叫胜利者号,我觉得这个名字好,胜利者,代表着我们反技术封锁的胜利,代表着未来我们在海域战斗中的胜利,代表我们伟大的民族胜利,我们就是胜利者。”
他声音慢慢缓下来,问田向军,“向军,你觉着呢。”
田向军嗯一声,“爷爷,就叫胜利者号。”
贺清荣眼睛浑浊起来,眼前好像出现一艘威风凛凛的航空母舰,长长的甲板两侧,是整齐排列的战机,岛台上空,雷达全方位扫描,时刻预警敌人的出现,航母两侧,驱逐舰巡洋舰环绕而行,组成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防御体系,它真真正正是一艘海上移动城堡。
“真想,真想亲眼看看那场景啊。”
这话出口,田向军和卫远猛地起身,齐齐朝着床前扑过去。
不仅仅是因为这话里的遗憾,更因为贺老的声音再不复白日的中气十足,带着气若游丝的拉扯。
田向军开灯,转身要朝外跑去叫一声,却被拉住。
“好啦,孩子,是人总有这么一遭,哭什么。”
田向军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不出一句话,只摇头。
“叫医生也没用,爷爷身体,自己知道。”
贺清荣手指颤抖着去擦田向军脸上的泪,“孩子,不用为爷爷的走而难过,爷爷这辈子,是值得的,我知道胜利者号就在眼前,我高兴着呢。”
“你是爷爷最出色的学生,很多人说你的成就,是,是我的教导,你我知道,并不是,向军,你有今天,是你母亲教育的结果,记得,记得像你母亲说,我会一直,一直感激她。”
他断断续续,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太清,眼睛却开始放空。
“真想,登上咱们自己的航母,去看看啊……”
之后的日子,对田园家来说,是所有人都不愿轻易回忆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场兵荒马乱。
最无法接受的人是田向军,从高二正式到科研所,他和贺老朝夕相处十几年,感情是旁人无法替代的,陈向兵从港市匆匆赶回的时候,田向军整个人憔悴的不成样子。
而等贺老入土为安之后,他更是几乎放弃所有休息,日夜不停工作。
那段时间,田园和陈向兵守在京市,每日劝导无果,直到他出事,田向军在航母上骤然昏厥,昏迷两天两夜。
醒来之后,他依旧挣扎着要去科研所。
那是田园生平第一次,在孩子们面前泪流满面,她紧紧握住田向军的手,“向军,你是要让妈妈心疼死吗。”
有人说,一个人过的越圆满幸福,就越不能接受离别和死亡,田园理解田向军内心的痛苦和不舍,可看着他那样折磨自己,她心如刀绞。
“你贺爷爷在天有灵,他愿意看着你这样吗,他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