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生得好看,却并非红尘世俗常规中所认定的属于女子的妩媚,而是一种掺杂着锐利与英气的俊美。在她身上,仿佛真的能看见巍峨群山的缩影,令人不自觉地感到心安。
一人一魂就这样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沉默地打量着对方,过了不知多久,那人似是终于耐不住这诡异的场景,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盘腿坐下,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伸手点在裴知岁的眉心。
随着她的动作,曾经出现在那枚玉牌上的莹白色光芒一点点聚集在他身上较为严重的几处伤口上,“你身上的皮肉伤太重了,我只能替你简单止止血,暂时保住你这条小命。”
“多谢。”裴知岁摸了摸自己不再流血的胸口,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你如今得以现身于此,是因为那道‘禁制’被破除了吗?”
白铃闻言一愣,随即摇摇头道:“是,却也不是。”
“你远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慧敏锐,实在让我钦佩。”白铃环顾着四周的混沌天地,道:“这方混沌之地,是我已然消散的识海,也是现下唯一一个能令我魂魄现身之所。”
“而如今限制我的,比起说是禁制,倒不如说是一个诅咒。”
第87章结局(上)
诅咒?
这说法倒是新奇。
裴知岁略微皱了下眉,追问道:“何意?”
“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白铃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尹秋生飞升前曾是我的剑侍,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一道生死无解的魂契。”
“当年我临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死。”她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有些悲伤:“我也没料到,就是这样一句话,竟让他生了执念,化出心魔。千年来,自我再度聚魂开始,便始终被困在长宁这方寸之间。在这期间,我能见到尹秋生的机会并不多,但我能感知到,他每来一次,我的魂魄便更强一分,与之相对的,便是他身上与日俱增的尘世因果。”
“我不愿看到他这样,更无意踩着他人的白骨重返人间,因此他每次来到长宁,我都会努力聚魂,希冀于化出灵体同他交涉。可直至我三魂重聚,化出灵体,尹秋生却依旧视我为无物,我才意识到自己当年的那句话究竟留下了何等的祸根。”
白铃话已至此,无需多言,聪敏如他,自然而然便能补全余下所有的信息。
“尹秋生自愿剥离五感,摘去人魂,早已不是当年与你立下魂契的凡人,既非旧人,那所谓的魂契便不复存在,但……”裴知岁若有所思,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刀柄,“但奈何他执念太深,愿力过强,竟让这魂契硬生生留了下来,甚至衍生出了另一个独立于魂契之外的咒言。”
“正是,”白铃点点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这个咒言将我与尹秋生再度连接,却也在无形之中成了困住我的禁制——除他以外,我无法与任何人产生联系。他飞升上界,可同我产生咒言的却是身为凡人的‘尹秋生’,故人不复,自然无法相见,我也无法用那道旧的魂契去操控他。这千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能见到我的人。我不知你身上究竟有什么,但方才那一剑后,我身上的禁制的确有一瞬间的松动,才能借此机会将你拉进我的识海之中。”
原是如此,裴知岁想,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白铃不知缘由,他却再清楚不过。
他身上有尹秋生遗留在人间的那滴血,识海中关着被他摘去的人魂。附着尹秋生神魂的那一剑当胸而过的刹那,神魂、人魂、血滴子,这三者短暂地融合在一处,使得白铃身上的那道禁制嗅到了独属于‘凡人’尹秋生的味道。
裴知岁想了想,接着问道:“既如此,尹秋生选择白翎作为承载你魂魄的躯壳,真的只是出于巧合?”
“恰恰相反,”白铃闻言叹了口气,“其实她身上有着尹秋生最想要的东西。”
裴知岁眉梢一扬,有些意外:“你的爱魄?”
白铃点点头。
“尹秋生竟没察觉?”
“我使了一些手段,掩盖了她身上那片残魂的气息。”白铃回答。
裴知岁了然:“看来她出生时的那缕山风送来的不止是祝福,还是庇护。”
白铃垂着一双杏眼,默认了他的话,“我三魂尚在,白翎那孩子并非是我的转世。人的魂魄总是向往干净纯粹的气息,我想正因如此,那片爱魄才会落在她的身上。这样好的姑娘,我不愿打搅她的人生。”
“不仅是她,还有你。你甫一踏入长宁,我便在你身上感知到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但我能看到你的魂魄,清明澄澈,比起白翎也不遑多让,”她语气一顿,抬眼看向裴知岁,神色认真:“你实在不该折在这里。”
裴知岁似有所感:“你要做什么?”
“此间诸事皆因我而起,我虽无意当操刀手,却也实打实种下了太多孽因,实在是……很不应该,”白铃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起来,她很轻地笑了笑,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裴知岁,是吗?我该多谢你,让我有机会结束这场荒唐闹剧。”
只见白铃单手结印,一缕莹白的灵流宛如游鱼般绕上裴知岁的指尖。
裴知岁低头看着,感受到一股纯粹且厚重的力量在自己掌心迸发,他顿了顿,低声问道:“魂契?”
“尹秋生曾为我的剑侍,只要这道魂契尚在,我永远是他的剑主,”白铃声音浅浅,神色淡然,“过去我无法用它阻止尹秋生,所以只能眼看着事情一件件发生,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下了死令,魂契交予你,长宁的万里群山亦会为你开道……裴知岁,让一切结束吧。”
裴知岁虚虚握住手中的魂契,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白铃摇摇头,似是不愿多说,只道了四个字:“人心难测。”
“死在何处?”
“凤凰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