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文学,于斯为盛。
……
崔缨张眸,满怀欢欣,提裙褰裳,目光坚定地朝前迈步走去,侍坐公子席侧。
群宾毕至,相和歌起。曹丕扬手,水袖舞姬退场,新一批粉妆曲裾的丽人徐徐登台。她们赤足趋步,每人携着一只盘鼓,在庭央摆好各式姿样。侧廊有竽、筝、笛、笙、箫、琴、瑟、筑等各种乐器,执节者歌,丝竹相和,清角、变徵、清羽、变宫,轮番交换。
随着掌乐艺人们齐奏,佳人们蹁跹起舞,足踏盘鼓,罗衣从风,流转于筵席之间,长袖高抛,纵横交错,腰肢婀娜,曼妙无双。或轻盈似飞燕,或敏迅若惊鸿,或娉婷如白鹤,娴缓柔媚,一俯一仰,竦颈倾躯。鼙鼓叩音,叮当作响,其间雍容之姿,惆怅之韵,令崔缨沉醉忘神,不知时间流逝。
“此乃《激楚》之舞,先秦楚地《结风》《阳阿》旧曲。”曹植回首,悄声笑着跟崔缨解说道。
崔缨正抚脸听得入神,白了他一眼:“嘁,傅毅的《舞赋》,谁没读过呢。跟杨德祖喝你的酒去罢。”
一舞终了,曹丕拍掌,两支自带刚武之气的舞队,约莫二十人,取代盘鼓踏舞入场,来为宴饮助兴。前排舞者持玉具剑,后排舞者持盾与戈对舞,似在模拟战场格斗,尽显尚武之气。
崔缨正聚神忖思着,见曹植又回过头来,兴致勃勃地讲解道:“这是剑舞与干舞,名为《公莫》,你且瞧他们那舞姿,可曾猜到是哪个典故?”
崔缨瞄了眼看得津津有味的曹丕,窃笑着,不假思索道:“这难不倒我,可不就是鸿门宴项庄舞剑的故事嘛!好看极了,还得你这中郎将的哥哥,很有品味。”
曹植哼声道:“这算什么,我还会跳呢,本侯,可是当年在单于宴会上跳过胡舞的,你忘了?”
“是是是,没忘没忘。”崔缨掩袖藏笑,推了一把他后背。“今日到场不少大人物,在下一身男装,还得干录笔的活儿,不能让人发现,你可莫要转头了。”
过了不一会儿,剑盾舞散去,曹丕见场上迟迟没有续舞,便问曹植道:
“子建,这第三场舞,是你所点,怎不见一名舞姬踪影。”
曹植笑道:“兄长莫急,浓妆需两个时辰,稍后便至。”
曹丕奇道:“这便怪了,什么乐舞,要化如此久的妆容?”
崔缨在一旁,抿酒轻笑,似猜到接下来的好戏,直拉着跑动的小叡儿坐下。
“喏,他们来了!”曹植招手笑着,命乐队更换轻快的曲子。
只见,柳荫丛里踅行来一班俳优,吸引了众人目光,约十余个,个个身姿奇异,高矮胖瘦有之,或奇装异服,或戴獠牙面具,脸涂浓墨重彩,动作诙谐,边走边即兴说唱。最前头有个侏儒,与曹叡身高不差,踩着高跷跳上台来,挥舞长袖,咿呀怪语,逗得满座宾客纷纷大笑。
曹植点的俳倡戏,富含巴蜀异域风情,使庄重肃穆的宴饮氛围,瞬间活络起来。
“也就趁父亲不在,你敢这般放肆。”曹丕笑着连连摇头,指着曹植说不出话来。
曹植再次回首,冲着崔缨但笑不语,脸上尽显得意炫耀之色。
崔缨扶额长笑,逗他道:“喂,我看那王仲宣现在看你的目光,很是慈祥啊。你既有胆,在士族前安排这出滑稽戏,可有胆亲自上台跳百戏?”
曹植挑眉:“有何不敢?”说着便要起身,被崔缨忙得一把拉住。
“哎哎,玩笑呢,你怎么当真!我的平原侯啊,您可消停些吧,这里不比从前,陈群那样厉害的相府纪检委员都在,千万别让人看轻了你去。”
“什么纪检?”
崔缨笑而不答,转头环顾座席,又问:“子桓哥呀,可是请了不少朝中重臣,怎么你府中家丞邢先生不在呢?前日,我不是叮嘱了要请他么。”
“哼,可别提了,上回听了你和公幹的话,都给那老货赔过礼了,还没给我好脸色瞧呢。请了也不来。”
“没事儿,做好自己就行了。”
……
歌舞毕,曹丕摇手,命优伶退下,旋即便有府婢,给到场的每名宾客呈上文房四宝。崔缨知道,真正的西园文宴会,现在才正式开始,于是端坐正色,清耳恭听。
只见曹丕举起白玉杯,兀自离座,踱步行至席央,四周笑语声渐渐隐去。
“京兆韦诞,善制墨汁,当世习书人,称张芝笔、左伯纸、韦诞墨为‘三绝’。另,虢州澄泥砚,享誉天下,一砚难求,此乃当地官匠所刻三足盘虬石砚。本公子何其有幸,年初时,恰巧集齐了这‘四宝’。
“今日良辰,春声歇而夏气生,园柳成荫,凉风送爽,真乃吟诵风雅,手著华章之佳时也,晚生特备薄礼,献与诸位大人先生,且尽杯觞,搦翰各抒畅怀!丕——先干为敬!”
一番漂亮话,配上漆盘里精致摆放的书具,众宾齐齐起身,举樽还礼。
“谨从公子宣命——”
将侯府文学掾属们,纷纷开始铺纸研磨,凝思誊写。这可让陈群、司马懿等人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