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山在走神。
他以前从来不会因为旁的东西,干扰自己处理公务的效率。
面对着眼前辽阔的地图和厚厚的卷宗,他始终静不下心来,一闭眼,都是少女苍白的脸色。
脑海中莫名想起母亲对自己的警告。
真是要命,他想。
*
昨日燕州街市的烟火气仿佛一场虚幻的梦,随着晨曦的微光消散无踪。崔韫枝坐在客栈临街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支冰冷的荷花簪。窗外,街市依旧熙攘,对岸的市声依旧喧闹,她却始终游离在这一切之外。
沈照山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清晨的凉气。他已换上了一身更为正式的玄色暗纹锦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事务后的倦色。
崔韫枝只消看了一眼,便知他没有休息。
她想说什么,最后话到了舌尖,又变成了迟涩的阻碍,和着沉闷被咽下。
男人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崔韫枝,在她低垂的眼帘和微红的、带着不易察觉浮肿的眼眶上停顿了一瞬。
“怎么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惯常的低沉平稳,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崔韫枝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波澜,轻轻摇了摇头:“无事。风迷了眼。”
沈照山沉默地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笼罩的低落,比昨日从街市回来时更甚。那微红的眼眶,那强装的平静……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但崔韫枝很明显不想多提,他也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并未追问,只是转身推门吩咐了几句什么。
不一会儿,栗簌便拿着条热毛巾走了进来,递给沈照山,顺便对着崔韫枝吐了吐舌头。
崔韫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栗簌是沈照山的心腹,一般这种活儿哪儿需要她来做,但一面沈大阎王不放心别人给崔韫枝准备东西,一面栗簌又照顾了她很久,算是她在昆戈难得的朋友,崔韫枝有时候也想多和栗簌说几句话,便也接受了栗簌的示好。
沈照山上前两步,将那热毛巾敷在了崔韫枝眼睛上。少女一惊,下意识要躲开,却被男人扣着后脑勺托了回来。
“别乱动。”
崔韫枝立时不敢乱动了。
“走吧。”待那热毛巾冷了下来,崔韫枝眼睛也好受许多,他才转身道,“带你去个地方。”
崔韫枝一愣,没想到今日自己还能出去,便干瞪着眼睛看着沈照山,男人似乎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抬头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发呆了,换衣服。”
*
目的地并非繁华的街市,而是燕州城中心,一座森严气派的古朴府邸。
燕州府。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与昆戈王庭截然不同的中原官邸气派。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庭院,乌木大漆的回廊,处处透着规矩与威严。
而燕州节度使是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年纪的年轻男子,一张娃娃脸,单眼皮,眼窝却极深,笑起来一侧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他见沈照山来,眼睛一亮,正要张嘴,却看见了随之而来的崔韫枝,先是一愣,而后笑容更深,抱拳歪头行礼道:
“臣赵昱,见过少主,见过殿下。”
他竟然认识自己?
赵昱行的礼和昆戈大相径庭,是全然的大陈官礼,崔韫枝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她看着他,不知道该是先惊诧他知道自己,还是先惊诧他对着沈照山行礼还叫少主。
少女扭过头去,看着身旁男人,眼中都是困惑。
但沈照山只是挑眉回看了她一眼,好似没看到崔韫枝好奇的神色。
赵昱态度恭敬中带着谨慎,将二人迎入花厅。精致的八仙桌上,已摆好了几碟热气腾腾的菜肴:清炒时蔬碧绿鲜亮,红烧肉油润酱红,一盅熬得奶白的鱼汤香气扑鼻,还有一碟小巧玲珑、皮薄馅多的水晶蒸饺。
虽样式不及长安的时新,却也是十分正宗的口味。
久违的、纯粹的中原菜式香气钻入鼻尖,崔韫枝的心猛地一颤。
她可是,啃了整整几个月的炭烤大羊腿啊。
虽然沈照山会根据她的口味做出些调整,尽量弄得美口些,可那毕竟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