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脸还大的羊腿肉啊。
见她眼睛都瞪直了,沈照山在一旁轻笑,“别看了,快吃吧。”
崔韫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很没出息,但她不敢赌沈照山的心情,眼巴巴看了他两眼,又看了菜色两眼,没抵挡住诱惑,坐了下来。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蒸饺,轻轻咬破薄皮,里面是鲜香的三鲜馅料。
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故乡的温暖记忆,一股强烈的酸楚毫无防备地冲上眼眶。她连忙低下头,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
其实这些东西放在从前,崔韫枝看都不会看一眼。红烧肉不够软烂,甜得有点儿过了头,吃起来腻乎;玉露团糕用的撒料碾得不够细,吃起来像是后加进去的;蒸饺中少了一味提鲜的佐料,没压住虾仁的味道。
只有这一道鱼汤,和她在宫里喝过的,竟然几乎一模一样。
但她还是想哭。
沈照山坐在主位,沉默地用膳。他的动作不快不慢,带着常年行军之人的利落,目光偶尔扫过崔韫枝低垂的侧脸和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波动,一丝难以言喻的滞闷感在他心口盘桓,但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替她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并未言语。
崔韫枝觉得今天的鱼汤不知怎的越喝越咸,待到沈照山将一方小小的帕子递到她跟前时,她才恍然觉出来,那不是鱼汤的咸味,是自己的眼泪。
真是成了水做的人了,她在心底和自己打了个趣儿,想谢过眼前人,一开口,却是一阵呜咽。
赵昱见状,在一旁记得手忙脚乱,被沈照山一伸手按下了。
崔韫枝拿着那帕子将眼泪擦干,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难过,只是这鱼汤太像从前在宫里喝过的了。
只是这样。
*
饭后,赵昱地提议去练兵场看演兵,被沈照山拒绝了。
“她这两天本来就不大舒服。”
赵昱是个人精,立时明白了自家少主的意思,便转了话头说去看讲史。
还不带沈照山搭话,一直沉默着的崔韫枝忽然开了口:“咱们可以到那后院儿里看看吗?”
沈照山脸色有过一瞬犹疑,但转头看着少女期冀的神色,还是没忍心拒绝。
而赵昱,抱着一副比便秘还难看的脸色,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还是没胆子说出“不要”的话。
罢了,少夫人想看就看吧,他们做臣下的又能说什么呢?
但燕州府的后园和崔韫枝想象中的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没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地方确实很大,却是实实在在建了很多小房子。
不,或者说,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灾民棚。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尘土、药草的难闻气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空洞。有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妇在寒风中咳嗽不止;有抱着枯瘦婴儿、眼神呆滞的年轻妇人;更多的是面有菜色、眼神怯懦惊恐的孩童。
赵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隔壁荆州内乱,逃出来好多人,其实乱收难民是大忌,但……”他和沈照山对视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看着满地哭嚎的妇女和幼子,那扇紧闭的沉闷霎时变得千疮百孔了起来。
崔韫枝呆住了。
这里仿佛是燕州府光鲜亮丽表皮下一块溃烂的疮疤,一个被刻意遗忘和遮掩的角落——收容着因战乱、灾荒而流离失所,涌入燕州城却无处可去的妇女老幼。
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片角落,脚步沉重。一个倚靠在破旧棚屋边、神情木然的年轻妇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沉睡的、同样瘦小的婴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但其实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小婴儿手中拿着的、小小的木雕玩具球。
那玩具球的木材很普通,可模样实在是太精致了,崔韫枝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小球,当然还有一个旁的原因——
这小球中间镂空,可以滚动翻覆着玩儿,实在是和她的摘星阁檐角挂着的太像了。
“这位……娘子?”崔韫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妇人缓缓抬起头,看到崔韫枝身上虽不华丽却整洁厚实的衣物,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和卑微,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夫人……”妇人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崔韫枝在她身边蹲下,尽量放柔声音:“你们……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