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委托人的叔父,也就是他留下大铜币的那位主顾告别的时候,他可是差点被利维的真实身份吓死,除非他痛恨自己的侄子,不然那肯定会在遗嘱中提到这枚信物,告诫他要谨慎使用——这个年轻的绅士肯定是已经用尽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法子,包括不那么光明的。
要知道,西区也一样有掘墓人,也一样有犯罪掮客,他们不会和钱过不去,如果他们坚决不肯干,那么肯定是得和命过不去。
没人愿意接手这活儿,是因为圣博德修道院虽然只是一个小修道院,但它在黑色大瘟疫的时候出现了仅有的一个幸存者,他在死后被奉为真福者,为了保证他的遗体在墓穴中不受打搅,国王特命一队蒸汽枪手在修道院里常驻。
“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妻子,也就是说她的监护权还没从她的父亲或是其他男性长辈手里转移给你。”
“是的。”委托人窘迫地说:“问题就在这儿,我有一些疑惑的地方……”
利维摆了摆手,“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他抬起头,撩起一点卷发,用那双罕见的异色眼睛盯着委托人:“在我的同行和同类中,”他大言不惭地说:“我可以说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我索取的代价大部分时候都只有钱,珠宝和黄金也可以,但不要抵押物或是地产,”他将手放在委托人的手腕上,隔着袖口委托人都能感觉到一阵冰凉:“现在看着我的眼睛,你的需求就只有那具尸体吗?”
“是的。”
“你的名字?”
“大卫。阿斯特。”
“你愿意为这件事情付出多少报酬?”
“我现在手上的现金约有一千五百金磅,”委托人低声说:“但为了验证我的想法,在运送与打开棺木的时候我,还有两个证人必须就在现场。”
“有点棘手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利维点点头,“那么一百金磅的订金,完事后再给一百金磅,还有三百金磅给我的助手。”
委托人有点惊讶于对方居然没有贪得无厌,叫出最高的那个价码,然后,更令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位灰色头发的东区侦探从外套里掏了掏,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给他。
“这是什么?”
“合同,”利维说:“为什么做出那么古怪的表情,难道你认为东区的人做事就不需要签订合同吗?”
委托人把它拿到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发现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他熟悉的单词,他却怎么都没法把它们组合起来,“也许是我太累了。”他喃喃道。
利维伸出手,在手心里点着一只小蜡烛头,或许是错觉,委托人突然觉得头脑突然清醒了很多,他翻了翻,发现这是一份双务合同。
在此时施行的合同法中,双务合同是以双方相互承诺来作为协议基础的,譬如说,卖方说,我的货物以四百金镑的价格卖出;买家说:我用四百金镑买你的货物。
与之对应的单务合同则是指仅有出资的一方给予承诺,譬如一个工厂主说,我要用每月十个先令的价格来雇佣一个熟练的工人,而工人,也就是合同的另一方就只要完成他的工作就算是达成协议。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但在西区,或是在任何一个律师以及上等人的眼里,双务合同只会出现在同阶层,单务合同则有以前的“雇佣合同”的意味在,委托人虽然是西区人,但他也没有愚蠢到将对面的侦探视作一个仆人或是奴隶。
他仔细阅读了条例(居然还十分完整),“我不认为会有法官认可这份合同。”他说,短暂地考虑了一下将来这份合同会不会成为被敲诈勒索的源头,但还是抽出水笔,签了上了自己的名字
。
就在最后一个字母e被打完最后一点尾巴的时候,委托人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他惊愕地抬起头——酒馆里的一切,吧台、木酒桶、酒客、桌椅、灯具……所有的东西,包括人都笼罩上了一层赭色的阴影,炽热的旋风从地底升起,在他们身周持续打着转,裹挟着苍白的灰烬与尖锐的铁屑,一股浓重的硫磺味道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侦探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那顶水獭皮的猎鹿帽,翻滚的气流将那头灰色的短发推向空中,额头两侧伸出了一对儿赤色的羊角,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迸射出刺眼的红光,身后的影子也仿佛成为了具备实质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半边儿的蝙蝠翅膀……
正在大笑的是那只蹲在桌上的猫,或是一个小女孩。
“先生?”
委托人听到有人敲了敲桌子,炙热的气流一下子就消失了,笑声也消失了,硫磺味儿也消失了,仿佛只是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还是好好地坐在圆凳上,手里还握着他的银水笔,合同上字迹未干,周围一片寂静,他的耳朵都因此在嗡嗡作响,他看向正在和自己的黑猫“搏斗”的侦探——后者正在努力不让它去推翻空掉的啤酒杯,或是抓破合同,他捏着它的爪子,把它翻过来,不顾它的挣扎去摸它的肚子,当然,那确实是一只猫。
“那杯啤酒……”
“加了点鸦片酊。”利维毫不在意地说,委托人抽出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利维看了看,夹在合同里一起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