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修带是只会出现在苦修士身上的东西,为了摒弃人性中那些脆弱的部分,苦修士在修行的时候,把这些带刺的铁环串联起来的环带戴在大腿上,每天至少两小时,这样只要一活动,皮肤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所以你若是遇见一个苦修士,他时常都会是一瘸一拐的——院长听到苦修带的名字,立即将视线抽了回来,他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远离人世的修道院,那里的苦修士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他等于是他们养大的,对苦修带再清楚不过,他的房间里甚至都有一条。
院长的第一个想法也是夺回这条苦修带,无论这个半恶魔是偷来的,抢来的,或是更恶劣的,是从尸体上捡来的,这件隐约闪烁着细碎光芒的圣物就不该落在一个地狱居民的后裔手中,但委托人的态度很坚决:“他兑现了他的承诺,我也要兑现我的。”他说:“或者你们有谁能证明,这件圣物并不属于他,有真正的,另外的主人。”
这谁能证明呢,即便他们都知道一个半恶魔可制造不出圣物来。
利维笑容可掬:“我就知道您是个诚实守信的先生,”他跨了几步,接过苦修带,手腕一翻,谁也不知道他把它藏在了哪儿,神父们神情激动,院长却只是摇摇头,看向教堂外面,他们马上想到,教堂里确实都是教会人士,但教堂外面,还有歌斐木俱乐部的那些人呢,作为宗教警察,他们总不见得看着一个半恶魔携带着赃物大摇大摆地离开吧。
委托人正要收回手,利维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令人吃惊地站在了他的身旁,“打起精神,先生,”他笑吟吟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场仗要打呢!”委托人看了他一眼,在他们来到教堂前,侦探就拿出苦修带,让他佩戴在马甲里面,苦修带上的尖刺刺进了他的皮肤,他的血浸染了苦修带,侦探说,这样可以避免那些恶魔的仆从立即发现他被圣物庇护着。
至于那位恶魔的来历,利维和他可要比里面的这群圣职人员更早些,在刺猬庄园,侦探就发现重建这座庄园的查普曼先生显然用力过猛,哪怕恶魔们都很喜欢彰显自己的威名,但像这种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猜到真实源头的行为也未免太过粗糙了,“但若是布置诱饵,那就不奇怪了。”委托人也打过猎,猎大雁,猎狐狸,猎鹿,都有可能用到诱饵,有时候是雌兽,有时候是诱饵,前者肯定会比真正的雌性味道更浓烈,叫声更响亮,后者呢,猎人们还会割开它们的皮肉,让血流出来,让空气中弥漫着甜腥味,让哀鸣声传得更远。
他也问过委托人,作为一个普通人,直接走到一个真正的恶魔面前,可不是只有勇气才能做到的事情,何况他还要与一个恶魔争夺祭品,按照利维对梅林的了解,查普曼女士很有可能在祂的操纵下做出相当可怕的事情来,最大的可能是举起仪式中的利器给予爱人和拯救者致命一击——“小说中都这么写。”侦探这样笑着说道,委托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膛,他每呼吸一次都觉得疼痛难忍,估计可能有骨头断裂,内脏可能也受到了冲击,幸好那件仪式用具本来就不算是一件真正的武器,苦修带又是铁环编织成的。
“大卫。阿斯特先生!”院长忍不住低声斥责道:“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委托人低声说,侦探询问他是否愿意为查普曼女士献出生命,名誉甚至灵魂,他说愿意,在恶魔面前他已经接受了一次严酷的考验,现在是第二次了,他不是不愿意相信这些人,但:“贝尔。查普曼女士会怎么样?”他问。
院长明显地愣了一愣,他想起了在苏格兰,这些被指定为黑弥撒祭品的女性,或是孩子,当然,年轻的男人也有,他们的结果如何?
“我来告诉你吧,”一个声音响起,他们齐齐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绅士正在向他们走来,他的身后传来了枪声,不是蒸汽枪,蒸汽枪暂时还没法自如移动,只是火药枪,但火枪的威力也足够威慑住那些想要逃走的家伙了,他们原本就在恶魔的怒火中受了伤,没法迅速地奔跑,子弹把他们逼回小堂的大厅,俱乐部的成员们也正在默契地鱼贯而出,而后在周围散开,他们都披着带短斗篷的大衣,压低帽子,戴着手套,手上举着雅各布步枪,这种步枪只有少数爱好虐杀的人会在打猎的时候使用,因为它太危险,也太残忍了,这种双管步枪使用的是一种带着四片鱼鳍的子弹,与膛线嵌合,子弹尖装有弹药,若是没能击中目标,会引发小爆炸,指引猎手改变射击方向,若是击中呢?这种爆炸就会发生在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里,一下子就能开凿出一个大得惊人的伤口。
这些枪管里装着的也是浸透了圣水的子弹。
那个女性魅魔在神父们冲上祭坛的时候就逃走了,没成功,利维已经看到两个俱乐部成员正在将她装进一个描绘着经文的木箱里,半魅魔有一定的战斗力,但这份战斗力远不如祂们的固有天赋,利维在心里摇摇头,她跑得太慢了,如果是他,在仪式发生变故的时候他就会设法脱身,不然就算仪式完成,被召唤出来的恶魔一样会找在场所有人的不痛快。
那位黑神父是被拖进来的,他仰着头,亵渎的祭披被撕掉,赤身裸体,从胸膛到小腹,还有双腿都是毛乎乎的,现在几乎都已经被肮脏的血污覆盖,他受过恶魔的“赐福”,就算是被雅各布步枪命中了多处要害也没死,不过利维想他肯定宁愿死了——地狱和天堂的力量正同时展现在他身上,就像利维遭受过那样,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哀嚎。
不急,半恶魔愉快地默念道,等到了地狱里,他所要受的苦还多着呢。
“把他放下吧。”那位高大的绅士说:“离他远点,地狱之门就要打开了。”
像是那些罪大恶极的人,还有恶魔的仆从,地狱的后裔,若是他们死了,地狱之门会很快在他们死亡的地方打开——果然,在院长,利维还有一两个应当不是半天使就是半恶魔的注视下,从黑神父的身下逐渐荡起粘稠的涟漪,很像是密林深处的沼泽或是一个天然的沥青池,无数双尖锐的小爪子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了黑神父的灵魂,不顾它怎样哭喊,哀求,径直把它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两个人等到周围的空气不再那么冰冷,才抓起黑神父的身体,把它放进了一个袋子。
院长看着那位绅士,也就是歌斐木俱乐部的首领,“勋爵先生……”
那位勋爵先生却只向他点了点头,就来到了委托人面前,委托人也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但对方却摘下了帽子:“利维。伦蒂尼恩先生,”他说:“好久不见。”
第38章往事(上)
委托人即便正处在非常不安的状态下,依然不禁睁大了眼睛,他认识这个人,报纸上曾经出现过他的照片,史东。哈姆斯沃斯爵士,北岩勋爵。
他之所以著名,是因为他是非常罕见的,从一介平民之身借由战功攀升到贵族阶层的人,虽然他的头衔不过是从男爵,一个只有英国人承认而在欧洲大陆上不存在的头衔,但这已经是一桩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这意味着从他开始,他的家族就从一个阶层跃升到了另一个阶层,而这个阶层,就算说是与之前的史东。哈姆斯沃斯有着生殖隔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而他能够得到这样的奖赏,完全是因为他在反法战争中的优秀表现,除了他率领的重骑兵小队在那场堪称绞肉机的萨拉曼卡战役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之外,他还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救了威灵顿将军(那时候他还不是公爵),如果没有他的舍命相救,那么在1815年的滑铁卢战役中,联军是否能够真正地战胜法国皇帝与军神拿破仑还未可知。
拿破仑最后被放逐到圣赫勒拿岛后,作为联军指挥的威灵顿公爵毋庸置疑地成为了备受人们推崇的“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如此说)”,并且两度出任首相——他当然也没忘记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位出身普通的农家子被他一路拔擢到上校的位置,并请求当时的国王乔治四世授予其从男爵的爵位,同时,他还被威灵顿公爵引入了上议院,成为掌握最高权柄者中的一个。
这样的经历,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在沙龙,在俱乐部,绅士和淑女们或是高谈阔论,或是窃窃私语有关于他的种种事情,还有人打赌说,他会如流星一般,在半空中一闪即逝,并不能长久地存在——贵族们的傲慢与危险已经持续了有上千年那么久,尤其是在英国,他们可是连国王的头都砍过,一个粗鲁的军官,只凭着过往的功绩,哪怕它确实异常辉煌,也不值得他们动摇长久以来的规则。
他做得不好,很快就有人出手让他湮没于虚荣的尘埃之中,他做得好,同样会遭受嫉妒与中伤,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之后的事情仿佛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测,随着威灵顿公爵的退隐,这位因为古板、冷酷、不近人情的从男爵,很快就从上流社会的交际圈中消失了,也有人问过他的去向,只知道他可能去了一个类似于警局的地方,于是就没人再关心此人了。
这个时代的警局可不比后世的警局,最早设立警察制度的竟然是苏格兰,伦敦的苏格兰场因此得名,里面也只有五十名警探和一百五十名警察,对于大伦敦所有的内外三十二个区,简直就是聊胜于无。
委托人想起了他的朋友语焉不详的话,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年轻的朋友在大学毕业后就加入了一个俱乐部,那不是绅士们用来交际与消遣的俱乐部,至少他知道男爵在俱乐部中接受了相当系统的军事训练,他也从父亲和兄长那里打探过,这样的俱乐部在整个大不列颠还有十九个,它们以圣经中的植物命名,其中在英格兰有十五个,恰好三个郡尽可以分到一个,苏格兰有两个,威尔士有一个,北爱尔兰有一个,它们的会员不予许自荐,只允许推荐,而且要经过严格的审查,门槛非常高,有人说那可能是一些军官俱乐部,因为从军队中退役的人在其中比例非常高。
他看着那些身着沉重的丝质防弹衣,背负着雅各布步枪,依然身手敏捷,脚步轻快的人井然有序地控制了场面,那是一种奇异到有点荒诞的景象,因为他们之前才强行中断了一个邪恶而又盛大的仪式,将一个可能是恶魔侍从官的家伙驱回了地狱,这里还有人因为受到恶魔的力量波及而受伤,或是没命,他也亲眼看到了一个修士是如何通过摧毁自己的身躯来召唤天使——应当是天使吧,总之,那是一股神圣的力量,和他佩戴的圣物同出一源。
但等到俱乐部的人出现,他们身上的装备几乎都来自于蒸汽大革命之后,护具,武器,还有他们的设备——几个戴着鸟嘴面罩的绅士背负着圆柱形的圆筒,手持喷射杆,将气雾所能喷射到的地方都喷上了一层鲁米诺液体,这种化合物最近才被合成出来,但很快,科学家们的发现它能够和氧化物起反应,在黑暗的地方发蓝光,于是很快就被用在了检测血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