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破冰像初春的溪流,虽然细微,却持续地消融着积雪,带来生机。琉璃和迹部景吾之间的相处模式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甚至略显温和的新阶段。他们会在一起用早餐时,偶尔就新闻时事或工作学习交换几句看法;迹部景吾出差归来,行李中总会多出一份给她的礼物——或许是一套某博物馆限量发行的画册,或许是一盒异国风情的香料,理由通常是“顺手看到,还算符合本大爷的美学”;而琉璃也会在他熬夜处理公务时,吩咐厨房准备一些清淡易消化的夜宵,并让女仆悄悄送去。
日子像上了油的齿轮,平稳而顺畅地向前运转。就在琉璃几乎要开始习惯这种相敬如宾、略带暖意的相处方式时,一个突如其来的、重量级的消息,如同陨石般砸入这片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连续好几周,琉璃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持续性的疲惫,仿佛怎么睡都睡不够,食欲也变得有些古怪,平时喜欢的食物看着竟有些反胃。起初她以为是季节转换导致的不适,或是前段时间准备论文太过劳累,并未十分在意。
直到一个清晨,她刚起床,一股毫无预兆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袭来,她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经验丰富的女仆长一直留意着她的情况,见状立刻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递上温水,脸上带着一种既担忧又隐含兴奋的复杂表情,轻声提醒道:“少夫人,请您恕我多嘴…您的月事…似乎已经迟了快两周了?您看…”
琉璃闻言,猛地一怔!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立刻在脑中飞快地计算日期…确实!最近忙于适应新阶段的关系和学业,她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件对女性来说至关重要的事情!
一个不可思议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中了她,让她瞬间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会吧…难道…
巨大的冲击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无比、毫无异样的小腹。那里…可能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和迹部景吾的…孩子?
虽然联姻之后,履行夫妻义务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次数并不多,且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任务),她也深知一个继承人对迹部家和飞鸟院家的重要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她在这场婚姻中最重要的“职责”之一。但当这件事真的、如此突然地降临时,那种巨大的、混合着茫然、惶恐、无措和一丝奇异震撼的情绪,还是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她要当母亲了?在这个她刚刚开始稍微熟悉、却远未称得上“家”的庞大宅邸里?在这个她与“丈夫”的关系才刚刚开始解冻的微妙时刻?
女仆长见状,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脸上顿时绽放出由衷的喜悦笑容,连声道贺,并立刻行动力极强地、秘密请来了迹部家的家庭医生。
一切检查都在高度保密和高效中进行。当医生做完所有检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用清晰而肯定的语气宣布:“恭喜少夫人,您怀孕了。根据检查结果,目前大约四周半左右,一切指标都很正常。”时,琉璃感觉自己像是飘在云端,脚踩不到实地,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怀孕了…真的怀孕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遍了迹部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明子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平日里一丝不苟、表情严肃的脸上,此刻是掩不住的狂喜和极度重视。她仔细地、事无巨细地询问医生所有的注意事项,立刻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下去,全面调整琉璃的饮食菜单,增派经验丰富的贴身女仆和营养师,所有生活细节都被提升到了最高戒备等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呵护。迹部慎吾虽然表现得更为含蓄内敛,只是过来简短地问候了几句,但他舒展的眉头和眼角的细纹,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满意”二字。迹部家下一代继承人的到来,无疑是巩固家族繁荣的最重要基石。
而事件的另一位核心主角——迹部景吾,当时正在迹部财阀总部主持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会议进行到一半,他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显示是母亲宅邸的紧急来电。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通常这种时候他不会接听任何私人电话,但“紧急”二字让他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安。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会议暂停,拿起手机走到了隔壁的休息室。
电话那头,明子夫人激动难抑的声音传来,内容简短却如同重磅炸弹。
迹部景吾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足足有好几秒钟没有任何反应。电话那头母亲还在说着什么,他似乎都没听清。那张一向只有华丽、自信、掌控一切表情的俊美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空白的愣怔。巨大的震惊、错愕、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掠过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极其强烈的震动,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深沉的…或许是称之为“喜悦”的情绪?
他甚至忘了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就直接切断了线路,对着空气愣了几秒,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语速极快地对目瞪口呆的助理扔下一句:“会议推迟!有急事!”甚至没等助理回应,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电梯口。
不到半小时,那辆熟悉的豪华轿车便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当然,仍在交通法规允许范围内)驶入迹部家大宅,尖锐的刹车声显示着主人的急切。迹部景吾几乎是跑着步穿过长长的回廊,一把推开了琉璃卧室的门。
他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西装大衣,发型一丝不乱。但细心的琉璃却一眼就发现,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得多,额角甚至渗出了一些细微的汗珠,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震惊,有错愕,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茫然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震动和一种…灼热的、难以言喻的重视。
他挥退了房间里所有的女仆和医生,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他几步走到床边,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落在琉璃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看了好久好久,仿佛要透过那层衣料看到里面的小生命。然后,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了琉璃同样茫然无措、带着一丝怯意的眼神。
“啊嗯…”他开口,声音异常地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是真的?”这个问题问得近乎愚蠢,与他平日里的精明判若两人。
琉璃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上的丝绸被面,指尖冰凉。
迹部景吾又沉默了几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琉璃心脏骤然紧缩的动作——他非常非常缓慢地、近乎虔诚地伸出手,用那双通常签署亿万合同、掌控网球拍、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她的小腹。他的指尖甚至带着一丝明显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仿佛在触碰一件世间最珍贵又最易碎的宝物。
这个细微至极、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瞬间击中了琉璃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再次看向琉璃时,他眼神中大部分外露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那种迹部式的骄傲,但那份深沉的震动和无比的重视,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
“从今天起,所有事情都以你的身体为重。”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但在这强势之下,又透着一丝刚刚学会的、略显笨拙的关切,“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管家,或者…告诉本大爷。不许再熬夜,不许碰任何凉的东西,学校那边我会立刻处理,暂时办理休学。所有行程安排,都必须经过医生的同意…”
他一条条地吩咐着,事无巨细,逻辑清晰,语气果断,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惊喜,而是在部署一项迹部财阀年度最重要的战略项目,要求万无一失。
琉璃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那一丝紧张和隐藏在命令下的笨拙关怀,心中的茫然和惶恐,忽然奇异地被一股暖流缓缓驱散,逐渐平复下来。
这个孩子的到来,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意外,它将彻底打破她刚刚建立起平衡的生活,将她更深刻、更紧密地与迹部家、与身边这个骄傲复杂的男人绑定在一起。未来充满了未知和挑战。
但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她受到更大冲击、却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责任扛上肩头、并用他独特的方式开始紧张她的男人,琉璃忽然觉得,前路或许…并非全然令人恐惧。
这不仅仅是一个意外,更是一个巨大的、不可逆转的转折点。它预示着一段全新的、更加复杂也更加紧密的关系,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