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玄黓”的名声,果然比钦天监的龙旗好用得多。
这十年间,玄黓早已不复当年刚下山时的敬小慎微。那时她还带着初入江湖的青涩,眉宇间藏着未脱的稚气,遇事总想着留三分余地,如今历经生死打磨,性子早被磨得锋利如刃。管他什么名门正派的长老、邪魔歪道的魁首,只要惹了她,要么被她收了魂魄炼入万魂幡中,成了供她驱策的灵体;要么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成了荒郊野岭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久而久之,“昆仑玄黓”四个字,在江湖上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那股从血与魂中炼出的凶名,比任何官威都更有震慑力。
海面上那几艘原本徘徊窥探的小渔船,听到“玄黓”二字,哪里还敢停留,船主几乎是立刻嘶吼着指挥船工掉转船头,只想赶紧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玄黓眼神一厉,右手轻轻一扬,背后的万魂幡便无风自动。幡面上的血色符文瞬间亮起,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在旗面上蜿蜒游走,数十道幽蓝色的魂影从幡中呼啸冲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盘旋在渔船上空,发出“桀桀”的凄厉嘶吼。渔船上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连划船的手都在打颤,船桨几次滑出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也浑然不觉。
“滚!”她冷喝一声,声音里的杀意如寒冬腊月的冰水,让周遭的海水都似凝固了几分。
那些渔船如同惊弓之鸟,船工们拼尽全力划桨,木桨几乎要摇出残影,船身在海面上划出几道凌乱的水痕,片刻功夫就缩成了远处海平面上的几个小点,彻底消失不见。
甲板上那几个原本想趁乱混水摸鱼的散修,更是连滚带爬地跳下拴在官船边的小划子,连船桨都差点拿反,狼狈不堪地朝着相反方向逃窜而去,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他们早就听闻万魂幡的凶名,生怕慢一步就被收了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瞬间清净下来的海面,玄黓指尖一收,万魂幡上的血色符文渐渐黯淡,魂影也如潮水般退回幡中,幡面重归沉寂,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景象从未出现。她转身看向甲板上的道士们,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连海风都似停了片刻,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喉结不停滚动,显然也是被她刚才召魂驱敌的手段吓得不轻。有几个年轻道士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指节泛白,却没一个人敢出声议论半句,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怎么?”她挑了挑眉,眼神如利刃般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觉得我手段阴毒,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想‘替天行道’除掉我?”
道士们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没人敢接话。方才还敢与她争辩阵法被扰的几个弟子,此刻早已没了底气——秦监正还在舱内重伤昏迷,他们连两头异兽都挡不住,哪里是这能驱使万魂的狠角色的对手?更何况,这位“妖女”刚才分明是为了护着秦监正才出手,若真动起手来,先不说打不打得过,传出去也落不得好名声。
刚才那个被她拧断腕骨、此刻手臂还吊着绷带的小道士,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淌,声音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不敢……娘子是……是秦师叔的朋友,我们……我们不敢多言。”
“知道就好。”她冷哼一声,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如同上位者在发号施令,“秦景行还在里面养伤,最忌喧哗。谁要是再敢弄出一点动静,扰了他休息,就别怪我这万魂幡不客气,把你们的魂魄也收进去凑个数,给幡里的老伙计添些新伴!”
“是!是!”众人连忙点头如捣蒜,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连站都站得更规矩了些,原本松散的队列瞬间变得整整齐齐,活像刚被训过话的新兵。
她不再理会这群噤若寒蝉的道士,转身踩着甲板上的木板走回船舱。木质甲板被海水浸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刚抬手关上厚重的舱门,隔绝了外面的海风与动静,身后便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窣声响,像是有人在强忍疼痛挪动身体,带着几分滞涩与艰难。
回头一看,秦景行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侧卧在软榻上,背后垫着厚厚的锦被,却因为后背的伤口不敢完全靠实,只凭着手臂微微撑着身子,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像是还没从“昆仑天干玄黓”这个名号里回过神来。
“你……”他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你竟是昆仑的人?”
玄黓脚步不停,走到榻边顺势坐下,目光扫过床头,顺手端过一旁凉温适宜的温水——想来是医师换药时留下的。她将碗递到他唇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里藏着几分戏谑:“怎么?我难道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当年在江州山上,我也不是只叫你‘小道长’的吧?你自己记不住,倒怪我没说?”
他微微侧头,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两口温水。清润的水流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像是甘霖浸润了干涸的土地,整个人都舒坦了些。他看着她的收拾茶杯的动作,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带着几分追忆:“我知道你叫玄黓,却从没想过阿壬是昆仑的‘玄黓’。昆仑弟子向来行踪诡秘,个个身怀绝技,怪不得你总是那么随心所欲…怪不得当年初见时你总是偷偷摄我魂魄……”
说到这里,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微弱得像风中飘絮,却带着几分了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当年你叫来给我治心疾的那个小师妹,医术精湛得不像个孩子,又擅长术法,随手画的符也都带着凌厉灵气,出手又快又准,想来就是如今昆仑的当家人‘昭阳’吧?这几年江湖上都在传,昆仑出了位年轻家主,奇门阵法、卜卦推演无一不精,连钦天监都得让她三分。”
玄黓挑了挑眉,闻言颇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像是在炫耀自家最出色的珍宝:“算你有眼光。昭阳可是我们昆仑三百年来最年轻的家主,别说奇门阵法、卜卦推演了,就是阴阳五行、驱邪治病,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及得上她的。当年她还总跟在我身后,拽着我的衣袖要糖吃,如今早就能独当一面,撑起整个昆仑了。”
“那我当年,也算是有幸能让昆仑的家主亲自给我治病了。”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漾着温柔的笑意,像是想起了当年在山上的日子。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旧事,转而放轻了声音,轻声说道:“说起来,你三师姐柔兆,是我舅母。
“什么?!”
玄黓猛地坐直了身子,惊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药碗。三师姐柔兆,那可是当今大胤的皇后!她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地追问:“柔兆师姐是你舅母?那你……你母亲是……”
“我母亲是长公主。”他坦然承认,看着她震惊得瞪圆了眼睛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连苍白的脸色都似乎染上了几分血色。
玄黓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当年她曾随师父游历洛都,在城门口远远见过长公主一面——凤冠霞帔加身,裙摆绣着繁复的鸾鸟纹样,容貌倾城绝世,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贵气,被誉为“大胤第一美人”,那风姿至今仍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可眼前的秦景行……虽算得上清俊挺拔,眉眼间带着清正之气,却与“倾国倾城”四个字沾不上半点边,顶多算是耐看而已。
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直白得毫不掩饰,语气也不留情面:“我见过长公主,确实是天人之姿,比画里的仙子还好看。可你怎么长这样?秦将军得丑成什么样,才能把你生得这般普通?真是白白可惜了长公主的好容貌。”
秦景行刚喝下去的温水差点喷出来,猛地咳嗽了两声,剧烈的震动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脸色又白了几分,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气结地瞪着她,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委屈,像个受了欺负却无力反驳的孩子:“我……我也不丑吧?当年在观中,师兄弟们都说我清隽好看的!你当年不也说我眉眼顺眼,看着舒心吗?怎么现在就成普通了?这十年我也没长歪啊!”
玄黓嗤笑一声,没再接话,只是斜睨着他,眼神里的嫌弃不言而喻,仿佛在无声地说“你那师兄弟怕不是碍于情面,才哄你开心的”。
船舱里安静了片刻。她看着秦景行略显委屈的模样,忽然玩心骤起,笑道:“你要是长得和长公主一样好看,当年我或许就愿意和你回洛都了,也不用等到现在,闹得这般鸡飞狗跳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