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珠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来。
头沉得像灌了铅,眼前似罩了一层纱,看不分明,她想要揉揉眼睛,却发现四肢酸软,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看清周围环境。
入目是一间低矮逼仄的土屋,窗洞开得小,仅漏进些许天光,空气中浮动着腐朽、发酵的味道,屋内陈设简单,只是处处都挂着红色绸缎,房屋正中央放着一张香案,立着王石头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中有三根香正在燃烧,已烧了半柱。
诡异的是香案正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张白色的“囍”字,下供瓜果、猪头、羊头等祭品,猪、羊正对着她,黑沉沉没有生命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看上去阴森骇人。
她正躺在角落里一张小床上,身上也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暗红的嫁衣,所幸嫁衣套在她原先衣裳外,里面的衣裳没有被动过。
她记得昏迷前,是王小麦邀她到家里,说刘翠芳身体刚好就张罗了一大桌好菜,邀宝珠到家里来,好答谢宝珠替她求情的恩德。
这中间她也见过刘翠芳到医馆抓药,她看起来面容和煦,性情大变,见了宝珠还再三道歉,要宝珠别计较她以前的言语冒犯,说她知道错了,以后会改。
小时候父母尚在时,两家也常走动,只是后来王石头越来越不成气候,刘翠芳又护儿子护得紧,苛待王小麦才不来往的,毕竟是长辈,叫她一声“婶子”,幼时刘翠芳待她也有过真心,宝珠也没真的因为她恶语相向而怨恨过她。
因此宝珠也没有怀疑,下了牛车和等在村旁的小叔子说了一声,就和小麦挽着手高高兴兴地走了。
用饭的时候还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谁知吃着吃着她就越来越晕,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如今清醒过来才知道是中了别人圈套,只能暗骂自己太笨了,怎么能这么没有防备。
透过窗户判断外面天还没黑,应当昏迷了小半个时辰,四肢还是动弹不得,像案板上的鱼,等待宰割。
只能寄希望于唯一知情的小叔子见她晚归早点来寻她。
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难免慌乱,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从烦乱的思绪里勉强抽出一条来,屋里的红绸、白的的“囍”字、身上的嫁衣,无一例外指向一种可能——
王家人想让她给王石头配阴婚。
想通后不禁心下大骇,她曾听说过阴婚这种陋习,官府明令禁止可屡禁不绝,只是往常都是用已逝未婚男女合婚,她如今已有婚配且还活得好好的,王家人是疯了不成?
王小麦是同样被蒙在鼓里?还是帮凶?
这些时日王小麦一直在跟着她学习女红,她有意教小麦一些谋生本领,女子能挣银钱,在家里就能直起腰杆,就算日后王家再添了男丁,小麦也不用委屈过活。
小麦喊她一声姐姐,同她来往密切,她也是真心把小麦当成妹妹看待,凡是自己会的,无不倾囊相授。
想到自己一腔真心可能错付了人,不免有些难过。
可现在自身安危最重要,趁王家人还未对她下手,当务之急是自救。
江宝珠试着喊了一下,应当是中了软骨散一类的药物,浑身无力,声音卡在喉咙里,吐出来只剩虚弱的气音。
只是喊了一下,就头脑昏聩,意识再度模糊起来,她努力攥紧手指,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疼痛短暂驱散了渗进骨缝的酸软,趁此机会,她用手指勾进了腰侧的荷包,那里装着能醒神的薄荷叶片。
她费力将叶片放入口中,清凉的味道给混沌的头脑带来了一丝清明,虽然不能解毒但也聊胜于无。
她刚想要挪动着爬出去,却听得门外传来响动,正是王家夫妇。
“依我说不如算了……那萧家兄弟可不是好欺负的,萧重云要是考上功名,那我们就是谋害朝廷命妇,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声音粗犷,带着犹疑,这是王大麻的声音。
他还欲劝阻,一个泼辣的声音打断了他:
“那石头怎么办,你忍心看石头在下面孤零零没伴吗?”
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石头死前就惦记着这小贱人,他如今去了,我定要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她陪我儿子!”
阴狠的目光在宝珠身上打转,宝珠心头一跳,将薄荷含在舌头下方,闭上嘴,不让刘翠芳看出一丝端倪。
刘翠芳恨毒了她,她心底隐隐察觉王家的灾祸都是江宝珠造成的,若是江宝珠早点嫁给儿子,儿子有了媳妇就不会出去喝花酒,也就不会摔断腿最后落得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