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幼稚鬼……谁要跟你永远在一起啊……”她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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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的暑假没了暑假作业的烦恼但大人们压低嗓音的交谈里,“重点初中”“择校费”“分班考”这些字眼如同夏日里难以驱散的蚊蚋,嗡嗡地盘旋在耳边,带着一种令人隐隐心悸的刺痒。
高档餐厅的包间里,中央空调的冷气开放着,冷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感激与客套的氛围。
巨大的圆桌北湾,清蒸石斑鱼、油亮亮的红烧肉、精致的鲍汁扣辽参……
阮绵绵的父母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举起酒杯,向坐在主位的肖怀宇父母敬酒。
“肖总,李太太,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阮绵绵爸爸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要不是你们费心,绵绵她……唉,我们真是……”他一时语塞,只能又端起酒杯,“这杯我们全家敬你们!大恩不言谢!”
“是啊是啊!”阮绵绵妈妈也连忙附和,眼眶微红,拉着阮绵绵的手,“快,绵绵,谢谢叔叔阿姨,谢谢肖怀宇哥哥!要不是小宇……”
阮绵绵被妈妈半推着站起来,手里端着果汁杯,脸颊有些发烫。
她看着对面笑容和煦的肖怀宇父母,又看看坐在他妈妈旁边、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小西装、领带歪歪扭扭、正低着头用叉子狠狠戳着盘子里一块无辜西兰花的肖怀宇。
“谢谢叔叔阿姨……谢谢怀宇哥哥……”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哼。
她能通过前几天的面试和肖怀宇上同一所梦寐以求的实验附中,这几天她心里其实像揣了个小太阳,暖洋洋的,充满了期待和对未来的憧憬。
她以为是自己面试时表现不错,或者运气好。
“哎哟,婉婉我们都什么关系了还这么客气!阮绵绵这么优秀,面试也过了,顺理成章的事嘛!”
肖怀宇妈妈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亲切,拉过阮绵绵的手拍了拍,“我们肖怀宇啊,在家闹腾得不行,非说阮绵绵不去他就不去,哭天喊地的,我们这才想着托老朋友问问情况。正好有个特长的机动名额,阮绵绵面试又优秀,这不就赶巧了嘛!说明我们阮绵绵就是这块料!”
她巧妙地将自家的“托关系”淡化成了“问情况”和“赶巧”,又把功劳巧妙地推给了阮绵绵自身的“优秀”和“面试通过”,话语里带着八面玲珑的圆滑。
阮绵绵的心,却在她妈妈那句“托老朋友问问情况”出口的瞬间,像被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那点因为靠自己努力的喜悦和底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是感激?是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的羞赧和……不安。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特殊照顾的、走了后门的……“关系户”。
这感觉,比积分不够落选还要让她难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果汁杯,指节微微发白。
“就是就是!”肖怀宇爸爸也笑着打圆场,语气豪爽,“以后都是同学了,互相照应!肖怀宇,别光顾着戳菜,给妹妹夹个虾!”他推了推旁边装鸵鸟的儿子。
肖怀宇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别扭和不自在。
他飞快地瞟了阮绵绵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邀功的期待,又有点怕被责怪的心虚,还有一丝自己也没弄明白的紧张。
他胡乱地夹起一只最大的油焖大虾,笨手笨脚地往阮绵绵面前的碟子里放,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虾差点掉在桌子上,然后立刻又低下头,继续和那颗可怜的西兰花较劲,仿佛那是他此刻最大的敌人。
他的耳朵根,在柔和的灯光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阮绵绵看着碟子里那只油亮的大虾,又看看对面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盘子里、浑身散发着“我很不自在”信号的肖怀宇。
刚才那股羞赧感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暖意。
这个笨蛋……明明是他费了那么大劲,甚至不惜“哭天喊地”才帮她争取到的机会,现在却像个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小孩一样。
“谢谢……”阮绵绵的声音依旧很轻,但这次,她抬起头,对着肖怀宇,很认真地又说了一遍,“肖怀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