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走的太远,将那片纯白山林远远抛开,走到了无风无雪的地方。
头顶繁星点点,半弦月挂在众星里,清冷的光晕挥洒在寂籁的城池。
沈珏停下脚步,远远望见了那座巍峨宫城,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熠熠的光,城里巡逻的侍卫和更夫在月色下举着灯笼,齐整或散漫的脚步声声,踏出了皇城独有的夜。
他远远地看了又看,听了又听,从打更的锣声里认出了如今的更夫是从前旧识家的孙辈传人,只有这家人方才会把铜锣挂在胸前,连敲出来的声音都似带上了胸腔的震鸣——初也不过是嫌冬天提着锣冻手,尔后就成了他们一家的传统。
沈珏没有再往前行,盯着宫墙站了片刻,回过身,一颗锃亮的大好头颅便撞进了眼帘。
昙薮一袭白色僧袍,泛着月光的秃头映衬着他一尘不染的模样,仿佛白玉雕成的菩萨相,直挺挺杵在他身后,不知杵了多久。
沈珏:“……”
昙薮:“好久不见。”
沈珏望着他,昙薮继续道:“近日可好?”
沈珏依旧不说话。
昙薮强行聊天:“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此?”
沈珏往前走了一步,昙薮往后退了一步,直直地杵在他面前,两人一黑一白一妖一僧在这深冬寒夜对峙。
“让开。”沈珏说。
昙薮往一旁让了一步,沈珏往前走了两步,昙薮便紧跟了一步,走在他身后。
沈珏说:“你要跟着我?”
昙薮连忙点头。
沈珏:“为何?”
昙薮:“我阿兄给了我西南封地。”
沈珏:“怎么不去?”
昙薮:“阿兄让我蓄发完婚再去封地。”
沈珏:“你这是跑了?”
昙薮:“不算跑,我是跟着祖宗游历。”
这秃驴,为了不成婚,连没有名分的妖精也认作了祖宗,着实是拼了一张白玉脸都不要了。
“你阿兄知道?”
昙薮微微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早已写满字的纸条,三两下折出一只纸鹤,伸手在纸鹤上点了点,纸鹤便乘风而起,往皇宫飞去:“他现在知道了。”
沈珏无话可说,妖精活太长了确实不该,尤其是他这样同凡人牵扯太多的妖精,走到哪里都有上赶着来喊祖宗的孙子们。
然而又能如何呢,他又不能将这些孙子们都宰了干净,只好笑一笑。
纸鹤一路入了宫,停在御书房的窗棂前,用喙尖叩了叩。里面亮着烛火正案牍劳累的皇帝陛下打开窗,它便飞了进来,停在桌案上把自己展成了一张摊开的纸。
被皇帝两根手指夹起来看完,送到烛火上变成了黑灰。
一旁伺候的宦官端着热茶奉上来,一声不吭。
皇帝噙着笑挥手道:“不用,朕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