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男人这次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了一句话:“……为什么。”
女人看了他一眼,眼中并没有疑惑,而是如同师长一般,耐心地笑着对他说道:“那件事之后,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很久了。在这多出的六十多年里,我去看遍了这世界的山川百泽,万种风情。用医术帮了很多孩子,还会偶尔去各地的学堂教书,见到了上界的世界,也感受了下界的安宁。”
“对我来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意义,这就足够了,我还有什么强留在这世间的理由吗?”女人依旧温和地看向陆行则。
“……”男人垂眸,金色的发顶上落了很多白色的雪粒。
“如今这世道安宁,修士同凡人开始交往,天下合乐……我正是我想看到的,也已经看到了。”
男人似乎也有些茫然了,他只能固执地重复这三个字,声音轻到似乎可以被大雪埋葬:“……为什么。”
金发男人问出这句话:“你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远没有字面上看起来那样,引人遐想。相反,说出这句话的人,脸上表情空茫,不知所措,如同幼犬那样,只能凭借着最原始的本能发问。
“怎么会这么想呢?”女人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她伸手弹了一下金发男人的额头,似乎想让他清醒一点。
“你已经成长到很厉害的地步了呀。是这修真界千年未曾出现过的神境,你曾经和我拉钩说过要改变这个世界,不也即将实现了吗?”
“你已经有了完全可以照顾自己的能力。所以我的离开,并不会影响你的成长。”她理智又温和地给他分析着。
“……”他不再看她。
女人见到金发男人疑似耍赖的动作,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好奇:“为什么不接受我的离开呢?”
“和小邢他们一样,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曾问过你,你明明可以平静地接受他们的离开,为什么到了我这就不行。”
她语调微微上扬,带着点调笑的意味:“看来仙君有时候也会在嘴上说说……只是还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罢了。”
金发男人看向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乱说……不一样的。你,不一样的。”
女人的手落到了陆行则的脸颊处,伸出手揪了下他的脸:“有什么不一样?”
却见金发男人的表情不变,却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眸中坠下。紧接着,他的眼底蓄起一滩金色的海,里面盛满了神尚未丢失的人性——凡人的眼泪。
“你不懂的……因为。”他的眼泪滴落在女人的手上,却直接透过她的皮肤落到了地上:“你只是一道残留神识而已。”
女人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又很快恢复表情,笑了笑:“是啊……我已经死去了。我说过,你今日不该来的。”
“如果我不来,连你留下的这道神识都见不到了。”他闭目:“说着我今日不该来,却也猜到我一定会来,还留下了这道神识。”
金发男人的眼中盛不住泪水:“云霜月,你撒谎的技术,还是好烂。”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嘛。”
“我又重新去学了,初遇的时候,我的表情。”他声音很轻,生怕惊扰着什么,对女人呢喃着:“你还会和我重新相遇吗?”
他扯出了一个笑,眼泪却从那双笑着的桃花眼中流淌下来。
女人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温柔道:“你要学会习惯人的离去。”
她身形已经开始变得有些透明,意味着云霜月在此世最后的痕迹即将消失,但她此刻却一点没有慌乱,像那雪中的寒梅,耐心又温和地对陆行则说话。
“你的修为已经到了神境,这番未知的境界必然有不一样的天地,寿命在修真界都可以称得上是漫长。”
她闭目,语气中有些担忧:“长生啊……我一直都觉得这是需要勇气的事情。”
女人的额头离开,她看着金发男人。这个外界的传奇天才已经当上了神君,可此时却依旧如同少年第一次化龙那样,在妻子眼前落下泪水。
她极为宽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一个微笑,嘴角的红痣动了动:“但如果是你的话……那一定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她最后的力量也用完了。女人的神魂如被风雪吹散的轻烟,变得更加透明、稀薄,最终融入这片雪落梅林的空茫天地之间,再无痕迹。
她祝福了他的长生。
可长生对失去了妻子的金发男人来说,究竟是恩赐还是诅咒?
风,更大了。
少了女人的存在,那肆虐的风雪不再安宁。它卷起漫天的雪沫,呼啸着穿过枯寂的梅枝,发出呜咽般的悲鸣。梅树剧烈摇摆,花瓣零落如雨,瞬间便被新雪掩埋,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惨白。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被抚过头顶后微微低垂的姿态。金发上很快落满了雪,肩头也积了厚厚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