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舟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可你出卖了我们。”谢?声音低沉,“因为你恨??恨谢家给你的不过是施舍,恨别人看你的眼神总带着怜悯。陈厉看准了这一点,收你为义子,许你权势地位。于是你把谢家藏匿先帝遗诏的消息告诉了他,导致全家被捕。”
“我不是为了权!”他突然嘶吼,“我是为了尊严!你们谢家的女人可以读书做官,可以谈政论道,可我娘呢?她病死那天,连口棺材都没有!就因为她是个奴婢!你说公平?你懂什么叫不公平吗!”
谢?沉默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方旧帕,递过去:“这是你娘临终前托人交给我的。她说,对不起小姐,没能看着您长大。但她一直留着您小时候送她的那朵绢花,压在枕头底下。”
周砚舟接过帕子,手指剧烈颤抖。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红梅,早已褪色,却依旧清晰。
他猛地跪倒在地,肩膀抽动,却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我知道你不甘心。”谢?蹲下身,与他平视,“但你错了。真正的公平,不是推倒高墙让自己爬上去,而是拆掉围墙,让所有人都能走过来。你现在做的私盐生意,剥削的是最穷的渔民和农妇;你贿赂官府,阻挠女子入学,害得多少女孩只能嫁人换钱?你口口声声说恨不公,可你自己成了新的暴君。”
良久,周砚舟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报官?杀我?”
“我不处置你。”谢?站起身,“我要你跟我一起做一件事。”
“什么?”
“重建雷州女子学堂。这里没有一所正规女校,识字的妇人不足百分之一。我要你用你手中的资源??船只、人脉、银钱??帮我们运教材、请教师、建校舍。三年之内,让这片盐碱地上开出第一朵教育之花。”
周砚舟怔住:“你……信我?”
“我不信你,但我信人心可变。”她说,“就像当年那个躲在柴房里发誓要改变世界的女孩,也曾被人认为疯癫。可今天,千万个女孩正昂首走进考场,写下她们的答案。”
又过了半月,雷州府衙接到密报:大盐枭林守业主动投案,供出全部走私网络,并捐出全部家产用于兴办女子书院。更令人震惊的是,他请求以苦役赎罪,愿终身执教于该校,教授算学与商律。
消息传开,举国哗然。有人斥其虚伪作秀,也有人动容落泪。唯有谢?在日记中写道:“恶非天生,乃生于绝望。若能予其希望,则回头之路虽远,亦非不可行。”
三个月后,雷州女子初级学堂正式开学。首批招收一百二十名学生,最小八岁,最大三十五岁,其中有寡妇、弃婴、逃婚少女,也有渔民的女儿和盲女。开学典礼当日,谢?亲自主持,站在简陋的讲台上,面对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她只说了两句话:
“你们能来这里,不是恩赐,是权利。
而这份权利,是由无数母亲的眼泪换来的。”
台下寂静无声,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仪式结束后,谢?独自走到海边。潮水退去,沙滩上留下无数贝壳与碎石,如同命运散落的痕迹。她弯腰拾起一枚完整的螺壳,放在耳边,仿佛听见了三十年前母亲在狱中的吟诵:
>“吾女若存,必承我志。
>春衫不解,天下难安。”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周砚舟,穿着粗布短衫,手里拿着一本新编的《实用算术》,封面上印着一朵木刻腊梅。
“学生们叫我‘林先生’。”他低声说,“有个小姑娘问我,为什么我要悔改。我说,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女人,她让我明白??报复只会制造更多仇恨,唯有救赎才能带来新生。”
谢?望着海平面尽头的霞光,轻声道:“这不是结束。西北牧区仍有女子不得记账的传统,西南苗寨新娘脱孝需经火炼仪式,东海渔村寡妇再嫁要跳海自证清白……这些,都还在等着我们。”
“那我跟你走。”周砚舟说,“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想看看,你说的那个春天,到底有多远。”
她笑了,将那枚螺壳放入他掌心:“那就出发吧。这一程,不止是你赎罪,更是我们共同寻找答案。”
数日后,一艘不起眼的渔船悄然离岸,载着两人驶向南方群岛。据后来史料记载,三年间,谢?足迹遍及南海十三岛,每到一处,便设讲坛、办学堂、废陋习。她在黎族村落调解族老与少女之争,令女子得以继承祖屋;在?民船上主持婚礼,废除“寡妇沉网”旧规;更亲自撰写《海岛女子权益十章》,成为沿海地区改革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