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辰时过半。
巡抚别院,听竹院。
日头已将石板地晒得发烫,偶有热风穿过月门,将院中的枯草吹得轻摇。难得飘来几片云朵停留,今日的空气中似是比往常多了一些湿气,添了几分粘稠。
脚步声渐近,官靴的主人似是刻意放轻了步伐,却仍压不住踏在干燥木阶上发出的几声吱呀。
仍是那抹玄色,裴衍于听竹院里屋门前停了下来,站定片刻,他抬手轻叩木门。
声响不实,两下那门便被敲开了个缝。
不知屋主是否刻意而为,还是有别的原因,这门显然未被关严实。
门外的人迟疑片刻,似是在仔细分辨捕捉门被叩开后屋内的动静。
霎时,那人眉峰微皱,不再犹豫,直直推门而入。不复方才的小心,反倒带上了几分急切。
终于,目光在寻到床上平躺的人后,步子又重新轻缓了下来。
室内再次归于宁静,无声间,裴衍已站到了熟睡中人的榻边。
元迟卿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呼吸均匀悠长,节律平稳,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那双平日里常含笑意的眼眸轻阖,眼尾泪痣分明,寝衣宽松,隐约可见内里精致的锁骨,青丝散在枕上,没有一丝的防备。
似是难得见到他这般安静的样子,停在床前的人也没有要叫醒对方的意思。
洁白寝衣,素色被褥,肌肤白皙,泪痣点缀……此刻,在有的人眼中,这榻上的人就宛如一只做工精妙的瓷器。
仿佛一碰就会碎了。
渐渐地,那“瓷器”上被投下了阴影,一路延伸至面上。不知是否因感知到了压迫,阴影下,床上人长睫轻颤,却无任何反抗的迹象。
……
另一边。
大雩礼成,各部沿着来时的神道,缓步离开祭坛。帝王重新登上御辇,乐声不似来时那般严肃,而是平和舒缓了下来,众人的心绪也如此一般。
随着人潮的离去,南郊祭坛守卫解除戒严,一切重归寂静,仅留燔柴炉中直通云霄的袅袅余烟,及空气中残存的点点烟气。
御驾不再于斋宫停留,而是返回皇宫。
大事已毕,众人拉紧的神经本应在大雩彻底完成后就松缓下来。
可自打上了御辇以来,座上的元迟卿就始终绷着一张脸,惹得一旁伴驾的李德都面色严肃,生怕触了天子的逆鳞。
一路无言,众人屏息凝神,气压极低。
直至入了宫门,皇帝仍是紧着一张脸上了宫中的步舆。李德不敢有分毫的怠慢,单手一挥,拂尘于空中一绕,众宫人得令,正欲起驾,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得一哆嗦,瞬间跪了回去。
“啪——”
声音清脆,带出几分回响。这动静自是源自坐在高处的元迟卿。
声响过后,只见那步舆上人的右侧脸上赫然多出了一道掌印。因其身子骨不好,这掌红印在他苍白的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四下宫人皆是大骇。
此时此刻,离得最近的李德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拂尘毫还未从空中完全归位,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因久睁涩得厉害的双眼,而后定睛,死死盯着天子微肿的侧脸。
普天之下,胆敢直面圣颜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伴驾多年,敢肯定的是,他还不至于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既是如此,那么他就没看错。
他们的陛下在坐上步舆的那刻,竟直接给了自个儿右脸一巴掌!!
那脆响,就跟打在他面上似的,听得他的脸都开始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