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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1页）

整个葬礼的仪式都是按照圣灵会的习俗来安排的，虽然莱斯利夫人并不笃信圣灵会，但她显然尊重了亡夫的信仰。

在安德森牧师主持的追悼会结束后，安放着莱斯利遗体的松木棺材由四位亲友抬着，缓缓地离开了教堂，往毗邻的墓园行去。袁业心跟着走出教堂，不知不觉间，笼罩了一个清晨的细雨已经停下，浓雾也稀薄了许多，乌云散去，让这个秋日的早晨恢复了它应有的宁静。

送葬的队伍像河流一样安静地往前流淌着，袁业心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神色恰如其分地表露出悲痛和不舍，时不时以极低的音量对身旁的人们说着安慰的话，好像一个对死者关怀备至的好友。

她在送葬的队伍中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其中大部分都是乔治威市市政厅的官员，也有一些来自市议会的议员。这并不奇怪，莱斯利的真实身份被严格保密，除了共荣社成员外没有人知道他死亡的真相，人们都以为这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而莱斯利一向人缘极好，因此不乏友人想要在最后时刻为他送行。

袁业心还注意到，那天与她一起到莱斯利宅通报死讯的警察局警官亨特·纽格曼也来参加了葬礼。依照当时纽格曼和莱斯利夫人之间的对话，他们显然互相认识，所以不管纽格曼心里多么不乐意参加一个他极为蔑视的进工党密探的葬礼，但表面上仍然要如期出席。

纽格曼显然也在这个场合里有意地搜集着信息，当他回头张望时，她们的视线很快撞到一起，纽格曼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惊异，好像不明白长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他大概很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以为她带着秘密的调查任务前来，不想为人所知，便迅速地收拾好了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袁业心很满意下属展现出来的素养，她的目光略过他，看向队伍的最前端。

正如莱斯利夫人所担心的，安格尔·莱斯利的父母并没有出现在葬礼中，因为在宗教信仰上的不宽宥，他们甚至拒绝出席独子的葬礼。在这个如此需要亲属相互陪伴的时刻，她的小花却只能形影零落地跟在棺材后面，只有同样穿着丧服的米舍尔太太在身旁搀扶着她。

袁业心在人群的缝隙中默默地凝视着她孤单的背影。

从教堂到选定好的墓地，这中间的一小段路程很短，可袁业心却觉得这条路有些漫长。她完整地回想了一遍安格尔·莱斯利案的事发、经过、结果和后续的调查，在将近两个星期的监视和刺探里，她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莱斯利夫人或米舍尔太太涉入其中的证据，而自己——她严格又公正地审视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确实受到了些许影响。

尽管这些影响从大局上来看微乎其微，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对她这样身份敏感的人来说，尤其需要警惕。她必须提醒自己，莱斯利夫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疑犯家属兼潜在嫌疑人，如果她确信目标已经没有了调查的价值，那调查应当终止，她也不应该再和目标接触。

一切需要尽快回到熟悉的轨道上来，袁业心想，她不应该再为路边小小的砾石分神了。

头发花白的安德森牧师站在墓地前进行着最后的祷告，他身旁是预先挖掘好的土坑，松木棺材已经被小心地安置在其中，面前则是一块深灰色的墓碑，上面镌刻着一行短小的墓志铭：一个可亲可爱的人长眠于此——A·L。

尽管墓碑上没有标注墓志铭的作者，但袁业心知道这句话是莱斯利夫人为她的丈夫写的，如同那篇讣告一样，她从来不会在文字间表露太多的悲伤，只有望向她的眼睛深处，一切才会明明白白地展露出来。

“主曾曰：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我若去为你们预备了地方，就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1]……”安德森牧师面容肃穆地吟诵着，声调沉稳。

“仁爱的天父啊，愿您引领他进入光明而快乐的境界，愿您赐福于惊惧不安的灵魂，使他找到出路……愿他在您仁慈的光照中，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和平。”

袁业心默然聆听着，心想莱斯利大约有着进入天国的资格。她不知道莱斯利是否严格遵循了教义，可他如果当真为了自己热爱并且虔诚追随的事业献出了生命，那上帝也应当会对他缓缓敞开天国的大门。

祷告结束后，四个抬棺的亲友拎起了铲子，将一旁的泥土重新挥洒到土坑里，过了一会，又有两人拿着铲子加入他们的队伍，其余参加葬礼的人则排着队轮流到墓前对死者进行最后的告别。

袁业心借口自己想单独待会，离开队伍走到一旁的槐树底下，不一会就看到纽格曼完成了告别仪式，沿着她面前的小径准备离开墓园。袁业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银质的打火机，晃了晃，纽格曼注意到她的动作，心照不宣地拿出一只香烟，装作两人只是在借打火机。

“对莱斯利宅的监视到这个星期日停止，之后不用再关注她们了，重点放在监视游说市议会的那些社会团体身上。”

纽格曼幅度较小地点了点头，低头将烟点燃，他把打火机还给袁业心，和她擦肩而过。

袁业心等了一会，随后慢悠悠地走回队伍里。等轮到她致意时，她弯腰将胸口别着的白色茉莉放进墓中，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盖在这朵纯洁的小花上，直至将它彻底掩埋。

“夫人，”袁业心走向立在一旁的莱斯利夫人，轻柔将脸贴上她的脸颊，用贴面礼同她告别，“请您多保重。”

随后她直起身子，微微低下头凝视着莱斯利夫人，在这么近的距离间，她终于透过面纱隐约看清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怀着悲伤的脸庞，只不过那种悲伤是安静的，她没有看到眼泪流淌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