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圈舞是大伙围成一个圆,男的站一半,女的站一半,一边唱一边跳。都是男的先唱,然后女的唱,之后大家再一起唱。说着大伯已经开始给我唱了,由于唱的都是白马语,我听不懂,但总能听到“奥斯唠”这几个音,他说这首歌就叫“奥斯唠”,大概意思是说:
“场里的大火堆已经点起了,大家都来吧。寨子里的小伙子们,美丽的姑娘们,大家都来唱都来跳吧……”
这是火圈舞中第一个歌,这个歌是召集人的,一听到这首歌就知道要跳火圈舞了,人们就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大伯一边唱一边拉着我走圆,我也跟着大伯的步伐开始走圆。我从这个走步开始学起,但就这简单的一个走步,大伯始终说我不对,我也很纳闷。为了让我更充分的体验,大伯让我穿上了她女儿的服装,再戴上沙嘎帽,他说穿上服装学才能学得更像。由于不适应,帽子总掉,再三申请下,摘掉帽子跟着大伯学习。
我尽量放松,保持自然的状态,有时甚至有意识地让身体松懈一点。但是对此巴甲大伯很不满意,说一定要立腰、拔背、挺胸、抬头。这种要求让我觉得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其背后也许包含着深远的意义。巴甲大伯对我的要求应该与我的身份有关,也与他认为我学习“火圈舞”的目的有关,更与他心目中的“火圈舞”有关。我的身体动作代表着大伯理想化的“火圈舞”身体形态,在他看来,我将带着这一形态回到北京,也会让更多的人看到“火圈舞”,因此立腰、拔背、挺胸、抬头成为大伯眼中塑造优雅形象的前提,也被他一再强调。但是在村寨内的集体活动,则更注重狂欢与娱乐,未必一定要对身体形态要有严格的要求。
第二套动作叫“哟唠唠依”,右脚向前迈一步,左脚迅速跟上,然后左脚迈步,右脚跟上,大伯要求这个动作一定要掌握好方向,各人走个人的但还要相互配合,不然就走不了一个圆。这个和“小咪刀”的动作很相似,只不过“小咪刀”是向圆心迈步。
在我看来,火圈舞的动作并不难,基本上就是走、跳、抬腿、跨腿等动态,最难的是要记住每个动作的名称,还要分辨清楚与其他动作的区别,这对我来说是另外一套语言体系,也是另外一套身体语言体系。如果会唱火圈舞的歌应该学起来比较容易,因为火圈舞的动作都是以歌词的前几个音来命名的,即便是一样的名称就有不同的曲调,跳得也不相同,有时也有不同的曲调跳一个动作的情况,像“哟唠唠依”就有3种曲调,4套不同的舞蹈动作。我必须要把曲调动作都记录下,即便这样也还是常常混淆。
一上午的时间才学了三套动作。
午睡起来后,大伯继续教我跳火圈舞。下午学的第一个是奥唠唠依。
“奥唠唠依”有四套不同的动作,第一套就是上步点地,与“小咪刀”相似,第二套则是他小时候跳过的,歌也很好听,曲调悠扬歌词内容还很有画面感,大概的意思是:夜幕降临了,萤火虫发光了,老鹰从天上飞下来把它扑灭了。奥唠唠依的第三套动作围圈而舞中最常见的,一脚向前迈步,一脚附随踢腿,我跟着他做动作,但这次巴甲大伯转过了对我说,在这个动作中男的和女的不一样,男的腿要踢出去,动作要尽量放大,踢腿时还可以跳起来,但女的不能踢腿,点地就可以了。第四套奥唠唠依的动作其实是巴甲大伯创作的,他说“庆祝国庆两周年,在南充举行大型的庆祝活动,当时把我们木座的火圈舞调到南充去表演,那天来了很多领导,胡耀邦也在上面,每个队都要走过主席台。我觉得我们火圈舞的动作有点慢,我就把动作变化了一下,每个动作都跳起做,我们从主席台前走过的时候就跳这个动作。回来后到寨子里跳火圈舞的时候大家也就把这个动作加进去了”。这个动作就是在第一套的基础上都跳起来,把迈步改成了高抬腿。巴甲大伯一边说一边跳,一边唱一边跳,虽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仍然一边解释一边给我演示。
“咪咪哟改了了”在顺着圈走的过程中变化舞姿,也有四套不同的动作。第一套是面对圆心身体后仰再前倾,同时伴随膝盖的下蹲,第二套是左右转身相互看。在这个动作中巴甲大伯出现了两种体态,一种是以躯干为轴,整个身体的左右旋转,第二种是躯干基本保持不动,以头为主的左右旋转。他在教我的过程中分得也不是很清晰,也许这才是民间舞的特点也是魅力所在吧,不必要每个动作都追究那么仔细。第三套的动作幅度要更大一些,叫“帕出措出”意思是“转过来转过去”。通过脚掌碾地身体向左右转动,男子的动作要更大一些,向左转时右膝盖着地,向右转时左膝盖着地。第四套是“左跳右跳”,就是在横搓步的时候跳起来,带有相互较量的意味。
2011年8月2日晴
今天火圈舞的曲调主要有“噢司唠”、“哟唠唠依”、“啥啦啦哟”、“咪咪哟改了了”、“千之可”、“小咪刀”、“撒又”、“成成成”等,这其中有几套动作很相似的,同时还有同一个名称下很多动作的情况,即便我都记在了本上但还是会混淆。因此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复习,要把昨天学的熟悉巩固。吃完早饭,大伯和我开工了。今天他特意把外孙女叫过来,和我一起学,我明白他的意图,也理解大伯的用心良苦。
“啥那哪又贴”是火圈舞中最复杂的一套,昨天教的基本上都忘了,今天大伯又重新教。这个动作由6拍组成,第一拍左脚横迈右脚后点;第二拍右脚横迈左脚后点;第三拍重复第一拍动作;第四拍右脚向前迈左脚向右前方踢出;第五拍左脚横迈右脚后点(同第二拍);第六拍右脚横迈左脚向右前方踢出。
“成成成”都由男的来跳,大家相互拉起手快速转圈,如果谁脚下太慢跟不上节奏或者手上没劲中途撒手,就被淘汰出局。这种带有竞技性的动作在民间舞蹈中很常见。
在大伯耐心的教导下,我终于记住了所有的动作,还受到了大伯的表扬。经过两天学习终于初见成效,我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今晚一起吃饭的人特别多,大妈家隔壁的邻居今天在盖房子,所以都要到这边来吃饭。盖房对于白马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动土之前要看时间,还要找村里的贝莫念叨两句。晚饭时大妈炒了好几个菜,家里也是来了好几拨人吃饭。
夏天山里的天气总是多变,刚下了一会儿雨又出太阳了,屋檐上出现了一道彩虹,非常好看。此时的我看着眼前美景,听着白马河的歌声,回味着优美的火圈舞,感到十分惬意。
附图18雨过天晴
附图19朝阳升起
大伯家有只狗,孩子还给它取了个白马名,本来我是很怕狗的,但这只狗例外。两天的接触后它好像已经认识我了,还时不时跑到我身边乖乖得趴着。这只狗很温顺,家里不管谁出门它都会跟在后边,有人来敲门便立即警觉起来,看家护院的本性在它身上得以完全体现。
晚上大妈的弟弟也来家里吃饭了,他是草坡山的贝莫,会唱很多白马民歌,是大妈特意叫过来的。晚饭后他给我唱了白马人的勒。勒是白马人的一种歌曲,有很多种唱法,听当地人说勒包括了白马人所有的知识。这位老师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对勒记得很清晰,以前大人一唱他就学会了,因此他也成了草坡山能够主持仪式的贝莫。
2011年8月3日晴
今天一大早起来,大伯说带我到草坡山上去看一看。吃完早饭后我们出发了。今天的草坡山人住的地方是后来才搬过来的,以前他们在山上住。走过一个大坡,能看到一个泉眼,这个泉眼很神奇,平常看不到水,对着泉眼喊一声水就会涌出来,正月初一草坡山有个习俗,每家的妇女到这里来背新年的第一桶水。又往前走了一段,能看到几棵柏树,“这里的山上有十棵柏树,我妈妈说是住到草坡山的那一年同时种下来的,与我们村庄同岁”。
附图20与草坡山村寨同龄的松柏
附图21远望黄土梁
大伯对山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很熟,每一棵树,每一个块石头都有能讲述一段故事,站在半山腰,就能看到黄土梁,黄土梁翻过去,就是平武的白马乡。白马人经常翻山到平武,早上出发,下午就到了。
大约11点钟回到了家里,大妈已经在做饭了。家里的姐姐正在做衣服,这是白马人过年过节穿的民族装,以黑色为主的百褶裙,袖口和上身配有红、蓝、黄的色块,即庄重又艳丽。据这位姐姐说这些要拿到九寨沟去卖的。
今天有很多白马人到九寨沟去打工了,大多从事保安、服务员等工作,还有的到九寨沟的一些艺术团当演员,田景泽和田蓉的爸爸也在九寨沟,开了一个旅游公司,应该算是干得很不错了。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白马人,我决定明天去一趟九寨沟,看看那里工作的白马人,与他们聊一聊。
听说我明天要走,晚上家里来了不少人,大家为了欢送我就在院子里跳起了火圈舞,我也高兴地加入了进去,虽然我已经学会了火圈舞的基本动作,但和大家一起跳的时候还不是很娴熟,由于不会唱,在每个歌曲转换时总要先看别人跳什么步伐,随后很快跟上。此时大妈还端来了一瓶酒,每人倒了一杯,相互敬酒歌唱,一直到晚上11点大家才回家。
附图22制作白马服装
2012年2月1日阴
早上8点半,车已在宾馆门口等我了。这是第二次翻高楼山,看到道路两边高耸、狞厉的山峰依然涌起不一样的感受。也许是旅途劳累,经不住上下十二拐,竟然晕车了。大约中午11点多到文县了。第二次来文县有种熟悉的感觉,街上的人不多,县城显得比较安静,白水江拍打着河岸向东流去。吃完午饭,田林开车来接我了,说大伯大妈都在等我。
坐着田林的车二次走进白马村寨。当车从县城开出来,拐了几个弯进入一条河道,立马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视线豁然开朗。眼前的这一切陌生又熟悉,因为这里位于秦岭以南,已然感觉是南方的气候了。白水江源自九寨沟的水,在文县城缓缓流过,田林说他们小时候水是蓝色的,现在有些泛绿,虽然和他们小时候没法比,但依然看着很清澈。车转弯拐到白马峪,白马河从脚下缓缓流过,冬天的白马河水流比较小,听田林说附近修建了很多小型的电站,要把白马河的水引到山里,用水流动落差来发电,再把电卖给国家,因此现在白马河的水都没了,干枯了。说到这里田林表示十分气愤,这是他们从小生长的地方,从小就在白马河里玩耍,但看到现在干涸的白马河十分心疼,而这些建小型电站的老板都不是白马人,他说原本还要在草坡山建,一次性给每家一点钱,但被草坡山人拒绝了。
从文县到草坡山大约要开1个多小时的路程,进了白马峪之后刚开始的一段还是水泥路,过了县政府后就都是黄土路面了。路上时不时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遇到这样的路面田林总会停下车,把路上的石头清理干净,再往前开。我称赞他开车很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家里人也说只要他回来路面上的石头都没了,听了这话车里一片笑声。这段路上常会有山石滑落,因此只要有领导来视察,也是先会派一辆车把路上的石头都清理干净。
拐过两个弯以后,草坡山已经能够隐约看见了,道路旁边竖着一个大牌子,画着池哥池母,是有关白马人的广告,这应该是新立起来的,上次来还没有注意到。但田林对此很不满意,他认为应该把这个牌子挂在沟口,能够起到更大的宣传作用。
车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草坡山了。车刚到,家里的大伯大妈姐姐姐夫还有小孩子都出来接我们。上次田野考察中我们已经认成了亲戚,大伯和我父亲结拜成了弟兄,我成了家里的小女儿,这次也是把我当成家人一样对待。大伯见我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跟着大家回到家里,家中院子里挂着腊肉,放了一缸泡好的渣干酒,旁边堆放着劈好的柴火,厨房里摆满了肉和粮食。此时饭菜已经摆到桌上了,有蕨菜、烤鸭、熏肉、山野菜,主食是土豆米饭。由于是过年,今天家里人都在,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十分热闹。桌上放着一盘北京烤鸭,可能是为我特意准备的,但此时烤鸭依然不像北京切成片卷着吃,而是像其他熟食一样切成了一块一块,大妈还不停地给我碗里夹。离北京千里之外吃着不一样的北京烤鸭,别有一番感受。
附图23全家人为我接风
吃饭的时候家里的大哥告诉我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栏目组在这里拍摄,县政府出资150万元请他们来给白马人拍纪录片。这次他们有两组人,一组主要在草坡山拍摄,另外一组是两个德国来的导演,在入贡山拍摄。今天外来的采访者一般都被安排在入贡山与草坡山,安排在草坡山是由于路比较好走,不用爬山,也不怕下雨,即便是天黑也随时可以回到县城,安排到入贡山与他们的“池哥昼”保持得好有关,更令入贡山人自豪的是,“**”期间各村寨的面具都被作为封建迷信烧掉,只有入贡山的侥幸保留了下来,正因为此,开放后各村寨才能够效仿制作,池哥昼也才得以完全恢复。前些年前往麦贡山的考察者也不少,由于麦贡山在“5·12”地震时受灾严重,房屋大部分倒塌,灾后重建专款专用将整个村寨的房屋全部重修,但是所建的房子都按照新农村的公寓式结构样式,这也成为白马人私下里讨论的话题,用他们的话说“没有了我们白马的特色”。因此,近几年凡是有外边的人来参观、考察、拍摄,县里多安排在入贡山,就不怎么去麦贡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