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道:“点灯需有灯油。”
陆洗道:“反了,是灯亮着,灯油的存在才有意义。”
林佩道:“是吗?”
陆洗道:“若这世间每一个人都要为了自己看不见的事而畏怯,那么奴隶永远是奴隶,权贵永远是权贵,正是因为人能看到希望,心向光明,世上的不公正才会被打破。”
林佩道:“你可以这么想,但你不能……”
陆洗道:“我已经做到了,林大人。”
林佩道:“陆余青,在其位就要谋其政,你可以怜悯一个匪徒,却不能纵容他劫掠一方;你可以关切一人生计,却不能为其动摇国本。人心各异,若人人容情,无法无纲,强者对弱者的剥削必将更加肆无忌惮,所以少数要服从多数,混乱要服从秩序——你既无法对这二十万民生给出交代,就是侈谈为国,注定不能为朝廷法度所容忍。”
陆洗笑道:“是,所以现在我沦为阶下囚而你仍行走于庙堂之上,你赢了,我输了。”
林佩一阵心悸。
像这样的对峙已有无数回。
哪怕一个是囚犯一个正当权,双方的气势仍难分胜负。
一缕初阳斜斜照入大殿。
林佩转身说道:“陛下,臣要问的已经问完了,请陆大人仔细阅读镇府司会同三司的汇编册,若无异议,即可签字画押,定罪结案。”
陆洗道:“陛下,臣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愿签字画押。”
局势是明朗的。
方时镜、尧恩、杜溪亭、万怀在林佩的这一边,张济良、从简听朱昱修的意思,原平辽总督府的将领不在京中,五军都督府无人为陆洗申辩。
案件板上钉钉,翻不起一点浪花。
陆洗拿起笔蘸了蘸墨水。
墨痕染在纸上。
笔杆啪嗒掉落盘中。
细微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
林佩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他所见过的权势滔天的人物大多以惨淡收场,似先太子、先毓王之流,哪怕身份贵为皇嗣,如果势力日益壮大而不加收敛,挤占了皇权一样都会覆灭。
只是相比于那些人,在倾覆之际无一位官员落井下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的情景。
即使是方时镜也没有说话。
朱昱修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抠拨雕在御案边抹的龙鳞。
侍卫拿刑具进殿。
镣铐铐住陆洗。
林佩道:“陛下,陆洗居功自傲,目无君上,结党营私,贪墨银两甚巨,罪证确凿,虽有功难填其过,依《大阜律》,当削爵去职,以正朝纲。臣请——”
他略一停顿,字字如钉:“褫夺陆洗赵国公爵位,免去右丞相职,削籍为民,流放岭南樟州。其家产尽数充公以补国库。”
龙鳞的漆色被抠掉了一块。
朱昱修指甲吃疼,忙把指尖含进嘴里。
“陛下——”
锁链哐地响动。
朱昱修深吸口气,抬起眼。
“你看,臣像什么?”陆洗抬起双手放在脸颊旁边,笑着张开嘴,“嗷!嗷!”
“你……”朱昱修惊惧,抓着龙椅扶手猛地往后靠。
却只片刻,少年天子的脸上又露出天真的笑容。
回忆袭来。
“大狸猫!”朱昱修咧开嘴笑了一下。